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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8月下旬,一位朋友在微信上问我:“你真的真的要写《小时代》吗?值得吗?”' b l _5 [0 s
我说:“小说和电影都有那么多粉丝,还是值得分析的。”# c2 _+ u0 T3 u/ C0 ^4 l
隔着WIFI和北京城都能脑补她撇嘴的样子:“我小时候喜欢弹玻璃球,大院里也玩者甚众,这有什么好分析的?不就是因为小屁孩吗?”“你真的觉得看《小时代》的孩子会身心发展不健康吗?不至于吧!”
1 e& l3 p# T2 P7 c! [我只好说:“如果弹玻璃球上市了挣到七八亿了,也值得分析啊。”. w9 x' u- X o
她继续不屑:“我只是说《小时代》没什么值得太分析的,挣几亿不是因为多重要,是因为现在孩子手里都有钱了,小时候要是我们可以随便花钱,没准也会败几亿的玻璃球啊……我看了你上次写的,篇幅可以接受,你拿它作今年的话题,囧……”
0 n% V- p1 `) g0 S这是我身边挺有代表性的一种看法,就像我在那篇名为《小四,慢慢成长》的评论里讲的故事:
) n& O7 F @- v) Q( v1 l“前年在某大学上课,问一群研究生:有人喜欢郭敬明吗?某女生答喜欢过。那为什么后来不喜欢了呢?‘我觉得我都读了文学专业,喜欢他太不好意思了。’”
1 ^% U( p7 G0 I) f在他们眼中,“郭敬明”被视为玻璃球一样的儿童玩具,孩子们的着迷显得那么不可理喻,但又让成人无能为力,只能像等待感冒自愈一样,等着“小屁孩”们长大成熟,自动远离那盘毫无营养的儿童餐。
5 T+ p- V& J- j毛时代有句名言:“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观察《小时代》造成的传播现象,我的意见是反过来:“技术上藐视之,意义上重视之。”我认为,电影《小时代》上映后引发的争议,是一场亚文化对主流文化的战争,而在战火纷飞的背后,这个时代投影其上,它的部分轮廓由此清晰可见。这,还不重要吗?$ V# `8 U6 C. n$ T3 W- C
以上是我本来要写、但终于没有写的一篇叫《〈小时代〉:亚文化显形与时代投影》的文章开头。正如有的网友说的“郭敬明占了一个好名字”,郭敬明很可以用这部电影本身,而非其中的内容,说出了时代的真相。作家查建英就敏锐地发现了《小时代》的英文译名不是“Small Times”而是“Tiny Times”,在郭敬明眼中,个人在时代的星云中,都渺小地如一颗尘埃。以尘埃之眼观世,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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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j) l; N+ V) m# D- w(资料图:电影《小时代》剧照)
, a O, q$ R# N5 O陶子(陶庆梅,不是陶晶莹)总是特立的,她是我周边唯一对《小时代》有好评的人:“我觉得挺好的,它把上海拍成了一座新的城!”这话让我不禁莞尔,郭敬明“永远的敌人”韩寒的确说过《小时代》应该改名为《恒隆时代》(恒隆曾是上海浦西地区第一高楼,“集中了一批世界知名时尚品牌的旗舰店”),那也的确可算一个新上海——相比之下,贾樟柯为世博会拍的《上海传奇》总免不了落套地用弄堂与外滩开场,那些都是历史,新人类们谁在乎呢?9 n4 u1 z4 H4 Z! O1 _7 g
“不在乎历史”真的是小时代的一个最重要的特质。中国人民大学80后副教授杨庆祥在他那篇影响颇大的《80后,怎么办?》中描述:“这些历史似乎是外在于我们生活的,历史发生了,但是历史的发生并没有立即对个体的生活产生影响。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在80后的成长中,历史是历史,生活是生活。”历史不仅意味着过往的人事,还代表着遗产和债务,正如让人产生无力感的除了风云莫测的房价与股指,还有基于历史的各种“二代”。* z& B; k. X& V7 A! U2 R
由此可以稍稍懂得为什么郭敬明的粉丝在为他辩护时,总是强调“你们不知道他有多努力”,因为没有先在的历史资产,郭敬明创造出的虚幻美景,以及他自己的商业成功,才值得广大草根粉丝用以寄托他们的欲望与想像。在个人努力的中产梦已经被普遍存在的“蚁族”“房奴”击碎之后,《小时代》还为他们保留着最后的甜梦。7 B0 ~! H- A. D+ J
张悬在英国演唱会上张开青天白日旗,被大陆留学生呛声“no politics today”,是一桩颇具寓意的个案。在呛声者与她的支持者看来,无需去清理与辨明青天白日旗与“台独”、“政治”之间的细微纹理,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能否获得“fun”,正如张晓舟在《小清新统一大中国》一文中指出的那样,“台湾”被这些“要乐趣不要政治”的拥趸们轻松而严重地符号化为“小清新”与凤梨酥了。他们无需深刻与沉重作为力量的来源,他们力量源自群体,这也可以解释那位呛声者愤愤于现场的“同为大陆留学生”为什么不出来支持她。
$ J; A. d U% O4 Z/ b9 \2 ?6 ^+ Z有意思的是,被认为对统一深怀疑惧的台湾,却对五星红旗的落地展示无所反应,李雪健用他领取金马奖时佩戴的徽章证明了这一点。或许两个场面的差异,显示了“去政治化的政治”与“非政治化的文化”之间的区别。. Z. K9 x8 `5 j$ X$ Q- N
不知你有否留意到2013年的另一吊诡现象:《汉字英雄》《汉字听写大会》等以生僻字词为卖点的电视节目走红一时,香港演员黄秋生却因为感叹内地少人识得繁体字“华夏文明已死”而遭到大批网民围攻。景军在《神堂记忆》里研究判定:“对复杂文体、繁体字及独特表达方式的综合使用,其实维护着人们共有的一种观念,即只有古奥、讲究、难懂、神秘的语言才可视为神圣的语言。”神圣语言是维护传统权威的隐秘符码,“将世俗世界挡在外边”。是啊,黄秋生的悲叹可能过于感性与简单,但那些认定“文字只是拿来用的,能沟通就好”的反驳者,是否就配得上他们如此自信的姿态?# K ^/ W9 g1 P& r& h+ K# h# }
在小时代里,历史是外在于生活的,但也是被生活自动放弃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也好,《中国合伙人》也罢,历史只是怀旧故事与励志传奇中零星的点缀。小时代里,每一代人都在重生,都活在当下,紧盯身边的现实。他们放弃了历史,也放弃了未来,放弃了丰富及丰盛的痛苦。他们用小时代替换了大时代,把中国梦浓缩成中产梦。这不一定是坏事,但如果它被时代置顶为不容质疑的价值观,问题就凸显出来了。
0 q- S2 w5 u# ^. ^( g @在这两年永恒的畅销书《旧制度与大革命》中,托克维尔写道:“在这类社会中,没有什么东西是固定不变的,每个人都苦心焦虑,生怕地位下降,并拼命向上爬;金钱已成为贵贱尊卑的主要标志,还具有一种独特的流动性;它不断地易手,改变着个人的处境,使家庭地位升高或降低,因此几乎无人不拼命地攒钱或赚钱。不惜一切代价发财致富的欲望、对商业的嗜好、对物质利益的享受和追求,便成为最普遍的感情。这种感情轻而易举地散布在所有阶级之中,甚至深入到一切与此无缘的阶级中。”
5 G' f8 D! R/ g+ R真正认同《小时代》的观众,主流群体恰恰是那些还未触及人世艰辛,还会为表面的光影与说教所惑者。然而年长一些的观众,他们追怀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又何尝不是借往昔的“纯真”,来遮掩今日之市侩现实?郭敬明坚信“你教育小孩你一定是好好念书,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找一份好的工作,这样才能娶上好的媳妇儿。就算你不这样,我相信万千父母也是这样,对不对?”难道他没有说出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
, ~ h0 g+ Q1 f0 H$ z2 T* H很多人会问:“这又有什么不对?”那我还是引一段托克维尔吧:“专制制度从本质上却支持和助长这种感情。这些使人消沉的感情对专制制度大有裨益;它使人们的思想从公共事务上转移开,使他们一想到革命,就浑身战栗,只有专制制度能给他们提供秘诀和庇护,使贪婪之心横行无忌,听任人们以不义之行攫取不义之财。”简言之,平庸与市侩在助长恶,成为虎大王麾下之伥。
; d- c8 o/ ~" A `自动放弃历史的,并不仅是《小时代》和它的粉丝们,也不仅仅是失去上升管道的年轻人。关于“在商言商”的争议说明了什么?中国商人自近代以来,几乎从未摆脱过“官-商”的成功模式,官员离不开商人的合作与服务,但是不允许他们公开地分享政治权力。几乎每个听过中学历史课的人都知道:民族资产阶级是软弱的。1911年的上海商团拥有远较当地政府为多的各类资源,但他们仍然不愿推出自己的代理人,拱手将自治权让给军政府。一部近代史里,如果没有外国势力撑腰,商人在政府面前总会显得卑微无力。
( N9 O! ?9 D3 u, q9 e商人可以远离政治,政治却不会放过商人。如经济学家们的判断:当今中国,经济是最大的政治。一方面中国的经济实力是中国政府最丰厚的政治资源,另一方面经济的繁荣增长也是安抚民众最好的麻醉剂。十八届三中全会对经济问题的回应相当全面,对经济改革的力度也有承诺,却不曾提到商人有何渠道表达他们的诉求,争取他们的权利。这种“一条腿走路”是否真的可以纾解潜在的巨大冲突,维持商人对中国未来的信心与投入?不妨拭目以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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