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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了呆,一时说不出话。我也想他,日想夜想,想得几乎疯掉,可我也没有办法见到他。
妮娜取出一本《圣经》交给我:“我想把这个交给他。”
我认出来,这本《圣经》,就是孙嘉遇在她那儿常翻的那本,妮娜的父亲留给她的纪念物。
“为什么给他这个?”
妮娜叹口气回答:“我昨晚梦到马克,他对我说,面对未知的旅程他很害怕。我想告诉他,不要怕,在主的怀抱里,他一定得到完全的安宁。”
面对她期待的神色,我不敢把他的现状告诉她,只能低下头敷衍:“警局不允许任何人会见。”
看得出来,妮娜非常失望,但她还是吻吻我的额头:“好孩子,坚持住,我父亲告诉过我,主绝不会抛弃他的孩子。”
我含泪点点头。
由于妮娜坚持要自己回去,我搀扶着她,一直把她送上公路车,直到破旧的公共汽车在我的视线中绝尘而去,才转身往回走。
边走边翻着手里的《圣经》,忽然发觉封底鼓鼓囊囊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拆开外表的羊皮封面,里面居然夹着十张绿色的钞票,上面有富兰克林胖胖的头像。
想起平日妮娜生活中的拮据和俭省,我杵在路边楞了半天。身边不时有公路车呼啸而过,扬起的尘沙迷住了我的眼睛。
我站了很久,在刺眼的日光下微微眯起眼睛,突然转身朝着刚才来的方向跑回去。
我要去找老钱,我想让他把邱伟提到的那笔定金退出来。那些钱搁以前可能不算什么,如今却是救命钱。
至少我不能让邱伟赔了钱之后,再去借高利贷。
听完我的要求,老钱先是惊奇地张大嘴,上下左右足足打量了我五分钟,嘲讽的笑意渐渐爬上他的嘴角:“你有什么资格代表孙嘉遇?我是他的合伙人,你又是他什么人?情妇?还是小蜜啊?”
我被他气得浑身直哆嗦,咬着牙反唇相讥:“就算你们是合伙人,那笔钱里也应该有一半是孙嘉遇的,你又凭什么全给吞了?”
“嗬,嗬嗬,你现在变得挺厉害嘛!”他笑嘻嘻的,根本不把我当回事,“你给我个理由,说说,凭什么我要把钱分你一半啊?”
“你们合作这么多年,你就忍心见死不救?那时候你被当做人质,难道不是嘉遇救的你?”我忍着怒气试图解释。
他仰起头哈哈大笑:“救我?是他跟你这么说的吧?”
“没有,他从来没有说过。”
他看着我问:“那什么……我问你,如果你有亲人或者朋友被人绑架了,让你拿钱赎人,你会怎么做?”
我猜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就闭紧嘴不肯回答。
于是他自问自答:“你会什么都不想,赶紧拿着钱去赎人对吧?可是孙嘉遇呢?他怎么做的?”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在自己肩头比划着,“嘭——,这么一下,再偏两厘米,死的就是我,明白吗?”
“他这么做怎么了?最后还不是好好救你出来了?”
“嘿嘿……怎么了?”老钱冷笑,“他怎么就对自己的枪法这么自信呢?因为我的命他压根儿就不在乎!”
我觉得这人的思维已经走火入魔,和他根本讲不通道理,就也跟着冷笑:“他要是真不在乎,干脆由着你被人撕票不是更简单?”
老钱似乎被噎住,好久没有做声,眼珠子转了半天,忽然伸手摸我的脸:“玫玫,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如果你想要钱呢,咱们也可以商量。”
我厌恶地避开:“我只要那笔定金。”
“成啊。”他退回原处,来回拈着自己手指,似在回味方才的触感,然后说:“ 钱倒是现成的,不过我得准备一下,你只能晚上来取。”
我狠狠瞪着他,我一直在为自己以貌取人的态度检讨,这么看起来,以前我还真没有看错他。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脸上完全是猫捉老鼠的得意表情。
我摔门离开,在大街上茫然地乱走,浑浑噩噩间大脑一片空白,太阳底下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后来我清醒过来,发觉手里还握着妮娜送的《圣经》。
我想了想,只有再去麻烦安德烈。
拨他电话的时候,手有点抖,心中更是忐忑。自上次他从医院负气离开,再也没有找过我,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生我的气。
电话通了,安德烈的声音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异常:“您好,奥德萨警察局犯罪科,我是弗拉迪米诺维奇警官,请问我可以帮助你吗?”
“安德烈,我是赵玫。”我紧紧抓着话筒,生怕他开口拒绝,手心湿漉漉地开始出汗,“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电话里有片刻沉默,我不安地等待着,隔了一阵他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儿?”
“警察局门口。”
“你等等,我这就出去。”
我站在树荫下等他出来,抬头看到奥德萨警察局的标志,记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恍惚间竟象已经相隔一个世纪。。
安德烈很快出现在大门口。今天他没有穿警服,只有一身便装,双手插在裤兜里,离我远远地站着,脸上的神情有点事不关己的冷漠。
“安德烈,”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自然,“有样东西,麻烦你能不能转交给孙?”
“对不起,我已经申请回避,不能再见任何涉案嫌疑人。”他果然委婉地拒绝。
我勉强笑笑,硬着头皮继续求他:“最后一次,求你安德烈,以后我再不会再为难你,再也不会了。”
他终于抬起眼睛凝视我:“什么东西?”
我把《圣经》递给他。
他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神情显得有些惊诧:“就这个吗?”
“是。”
“可是看守所里有《圣经》提供。”
我低头,望着脚下自己的影子,缓缓说:“那不一样。”
他侧头想想,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慢慢抽回手,再来回翻一遍,开始松口:“我会交给负责的同事,如果里面没有违禁品,应该能交到他手里。”
我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谢谢你,安德烈!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他没有说话,眼神依然冷淡,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谢谢你!”我再说一次,知趣地告辞离开。
“玫,你等等。”他最终还是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等他接着说下去。
“你真的知道我爱你吗?”身后传来的是他备感困惑的声音。
我仰起脸笑了,眼眶却不由微微发热:“我知道,我完全明白。可是我的心里只能容下一个人。” 我转身面对他,坦然地解释,“圣经里说,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对我来说,孙就是那个印记。安德烈,我只能说对不起!”
“我明白了。”他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下个月起,我就要离开警局去基辅工作了。玫,你自己多保重。”
他上前用力抱我一下,然后走开。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象被掏空了一块,我甚至忘了说再见。
他终于想通了,所以决定离我而去,所以他彻底解脱了。
中午白花花的大太阳射下来,热得人心思恍惚,我木然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被阳光晒得满头是汗,而旁边就是枝叶婆娑下的树荫。
我不想挪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驱散心口的冰凉,我已经忘了世上还有中暑这回事。
老钱的电话还是追过来,“钱我准备好了,你来不来?”
海水反射着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阖上眼,眼前晃来晃去,好像浸在水中的照片,都是孙嘉遇包裹着纱布惨白的脸。
如今我只有他了,只剩下他了,我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失去。
最后我说:“去。”
那天傍晚下了场大雨,雨后奥德萨的星空呈现出无与伦比的纯净和灿烂,我闭上眼睛,看到的却是生命里最黑暗的一个夜晚。
邱伟从我手里接过两万美金时,几乎被吓到,他拆开一捆反复察看,直到确认不是假钞才狐疑地问:“你用什么办法刮下来的?”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作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耸耸肩说:“你就甭管了,女人自有女人的办法。”
他盯着我不出声。我被他看得心慌,为掩饰窘态,伸手拿过他的烟,抽出一根点燃,谁知第一口就被呛得咳嗽不止。
等我狼狈地抹掉咳出来的眼泪,发现他还在盯着我看。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他只是抬手取下那支烟,扔在地上用力碾灭,然后开口:“走吧,去罗茜那儿。”
三十捆一百元面值的美钞,整整齐齐码在箱子里,摆在罗茜面前,映得她的脸都有点发绿。
她拿起几捆钞票,放在手里把玩良久,瞅着邱伟说:“听说你把货都抵押给别人了,损失挺大的吧?”
“还好。”
邱伟的回答简捷而生硬,硬得让我担心他是否会得罪罗茜。
意外的是,这次罗茜并没有在意,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好。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们,算是好事吧。”
邱伟没出声,我却立刻支起耳朵,太久没有听到“好事”这两个字了。
罗茜笑笑:“那个人啊,他在中非的对头马上就要找过来了。”
她没有提名字,话说得更是模糊不清,但连我明白她在说什么,心头顿时一松。
邱伟已经耸然动容,吃惊地问:“是……是您促成的?”
罗茜避而不答,轻描淡写地说:“他们之间的旧账让他们自己去清算好了,不劳我们动手。”
“罗姐,谢谢了!”邱伟这声谢,才是真正发自内心。
“邱伟,你小子够现实的啊!”罗茜显然听得出其中的差别,撇着嘴哼一声,“还有,我托了人说情,今儿下午可以去医院看看嘉遇。”
我的心跳立刻加快,坐直身体热切地看着她。
“你就算了吧。”她斜我一眼,“他刚撤消重症监护,哪儿经得起你再折腾一次?”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舔舔干裂的嘴唇,从她脸上移开视线。
“不过我可以帮你带个话儿,有什么要跟他说的吗?”她施舍似的补充一句。
我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
邱伟看看我没有出声,眼睛里全是怜悯和同情,我勉强笑一笑,表示没关系。
罗茜扶着箱子盖,不知为什么突然叹口气:“那天我把话说得没有一点儿余地,其实挺过意不去的,可是我真的挺难办的。你说这事儿吧,本来嘉遇也有不是的地方,我要是太偏袒他,比如替他把这钱拿了,以后在这地头儿上我就没法儿说话了。邱伟你明白吗?”
邱伟咧咧嘴,露出一个牵强的微笑,不知道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罗茜从箱子里抽出两沓美钞,推到他面前: “这些拿回去,算我一点儿心意。”
邱伟低头看看,却没有伸手。
她转手就把钞票扔在我怀里:“那你就先拿着吧。”
我把它们放在手心里上下掂一掂,居然噗嗤笑出来。这挺括的质感如此熟悉,从老钱手里接过时的感觉,和此刻真的没什么区别。
真的,我的确感到可笑,世界上的事真是滑稽!
老钱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甭以为那罗茜是什么救世主,这女的能混到今天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只怕这回她是想人财两得,盯的也是清关生意。”
把钱放在沙发上,我拉开门出去,没有说任何告辞的话。
沿着大路往家的方向走,街道上人来车往,我觉得吵闹不堪,闪身躲进路边的电话亭,从玻璃里面满心迷茫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这些路人当中,是否也有二十二岁的女人,象我一样在短短九个月里拥有这么多摧心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封闭的电话亭里温度渐渐升高,空了一天的肠胃开始翻江倒海一样地折腾,我蹲在角落里,直吐得精疲力尽。
外边有人不停敲着电话亭的门,我不耐烦,抬起头瞪着他,可能被我邋遢的样子吓到,那人退后一步,满脸惊疑地打量我。 两人对视几十秒之后,他终于败退,转身跑了,跑得飞快。
我把脸埋在膝盖间笑起来,我猜他肯定把我当做精神不正常的人,不正常就不正常吧,我已经丝毫不在乎,这本来就是一个疯狂的世界。
后来我感觉到被人抓着肩膀用力摇晃,“赵玫,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我抬起衣袖抹抹脸,镇静地站起来,“邱哥,我们回去吧。”
邱伟拉开车门没说什么,但看我的眼神就象看一个陌生人。
到了公寓楼下,邱伟为我解开安全带,侧头凝视我半晌:“嘉遇让我照顾你,我没做到,真的是……唉……”
他深深叹口气。
我笑笑:“你叹什么气啊?根本就不关你的事。”
他不说话,闷头点起一支烟,抽了一口想起我:“要来一根儿吗?”
“不用。”我摇摇头谢绝,“邱哥,你能再帮我找个工作吗?”
他叼着烟卷回头,困惑地看着我。
我这才想起,他一直不知道我在外打工的事,于是解释:“嘉遇受伤那天,我没打招呼就离开商店,让老板给炒了。”
“你为什么要去市场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学生,怎么吃得了那种苦?”
“我没钱了,手里一点儿钱都没了。”
他一哆嗦,烟头差点儿落在地上:“你们家没给你生活费?”
“我们家正需要钱。”我把脸转到窗外,慢慢说,“我妈转了慢性肾衰竭,一个月要洗几次肾……”
他不相信:“嘉遇给你的,你就没留下一点儿?
“没有,他比我更需要。”
他无言地看我半天,后来拿出钱包,抽出里面所有的纸钞,美金、格里夫纳胡乱混在一起,统统都塞在我手里:“先拿着,回头我再给你送点儿过去,就别去打工了。”
我把钱放在他腿上,推开门下车。
“赵玫。”
我站住,回过头说:“邱哥,他已经欠你太多,我不能再欠你的。”
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顿时喇叭长鸣,嘀嘀响了很久。
我怔了一下,依然加快脚步进了电梯,低头按下关门键。
再多的苦累我终会习惯,可是我不想看到别人同情的脸色,因为我怕自己会可怜自己,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几天后还是瓦列里娅帮我在市场又找了份看店的工作,所以她的婚礼,为着礼貌起见,我也要去观礼。
她虽然已经有了伊万,却是第一次正式的婚姻,难免兴奋和紧张。
婚礼当天,我向老板请了半天假,直接从店里赶过去,但仍然迟到了。等我气喘吁吁拉开教堂的大门,牧师已经开始让新郎新娘在上帝面前宣誓。
新郎是个长相非常普通的人,起码比瓦列里娅大十岁。但是看得出来,出身背景都很好。重要的是,对她呵护备至。
我找个座位坐下,恰好牧师在问他:“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新郎转过头,深情而持久地凝视着他的新娘。新娘子穿着贴身窄窄的白色婚纱,金发上一顶小小的栀子花冠,美得几乎不象真人。
牧师再问一句:“你是否愿意?”
他拉起新娘的手,清楚明白地回答:“我愿意。”
“那么你呢?”牧师转向瓦列里娅,“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瓦列里娅羞涩地低下头:“我愿意。”
祭坛下安静的人群起了一点儿小小的骚动,显然被这场面触动。
身边的老太太抽出手绢印着眼角,“真是美丽,对吗?”她抽泣着问。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脸上痒酥酥的,似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爬过脸颊。
“美丽的人,美丽的爱情。”老太太还在感动中继续。
忽然间我无法忍受,旁人的幸福简直让我嫉妒得发狂。我站起来快步离开教堂,并没有看到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和亲吻的场面。
站在教堂外的街道上,我仰起头假装看着天空,其实是为了隐藏满脸的泪水。
对面教堂的穹顶,此刻正映着日光璀璨生辉,一侧墙壁精致的石雕上,大天使长加百利的衣襟似在轻风中飘荡,白色的鸽群低低掠过晴空,这平时司空见惯的场面,却让我心头异常柔软。因为往日再平常不过的的清平安乐,早已变成我心中最深的奢望。
十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从市场下班回家,转过街角,眼看家门在望,忽然听到路边轻轻两声车号。
我回头,一辆鲜红的欧罗巴跑车在身边停着,车窗摇下来,罗茜对着我笑一笑。
“上车来。”她的声音不容置疑。
她领我去的,是那家旧俄罗斯风味的私人俱乐部,孙嘉遇经常带我吃饭的地方。
我们一落座,就有熟悉的领班凑过来为她点烟,亲手捧着菜单请她点餐。
“想吃点儿什么?”罗茜问我,“这家的牛排做得不错,来点儿好吗?”
她难得对我和颜悦色,我几乎受宠若惊,赶紧回答:“您甭破费,我随便吃点儿就行了。”
沙拉主菜一道道上来,我们两个默然对坐,谁都没有心思动一下刀叉。她专门来见我,绝对不是为了请我吃顿饭,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姐,有什么话您就说吧。”
罗茜对着天花板吐了个烟圈,这才开口:“结果出来了。长期居留权被取销,十五天之内必须离境,不然就会强行行政遣返。”
她说得没头没脑,但我明白话里的主语是谁。我松口气,禁不住如释重负:“嘉遇什么时候能出来?”
她微微一笑:“人已经出来了,现在就住我那儿。”
我抬起头,沉默地看着她。
罗茜再喷出一口烟雾:“他现在只能靠轮椅进出,我家里地方宽绰,服侍的人也是现成的。”
我觉得口干舌燥,咽下一口唾液,费力地说:“我能见见他吗?”
“你想见他吗?” 罗茜显然明知故问。
“是,我要见他。”我不肯示弱。
罗茜托着腮帮看我很久,平时她很少有这样女性化的举动。
我无言地回望她。
“哎小姑娘,我告诉你件好玩儿的事。” 罗茜终于按熄香烟,扬起嘴角笑一笑,笑容里却有明显的讥讽,“昨天上午老钱到我那儿去了,他拿着一盘摄像带去找嘉遇,要拿这东西交换嘉遇在乌克兰七年结下的业务网络,要么他就要把那带子里的内容放到网上去。嘉遇没的选择,只能听任他摆布。七年的心血,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还有,你想不想知道那盘带子的内容啊?”
我耳边嗡地一响,一下跌坐在椅子里, 睁大眼睛瞪着她:“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什么意思呢?” 她扬起眉毛冷笑,“两万美金和男人上次床,奥德萨顶尖儿的鸡也没这个价钱,你以为你是谁?”
我深深地吸口气,双手慢慢握成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手心。
“你想知道老钱做了什么是吧?”罗茜嫌恶地看着我,那目光刺得我坐立难安,“ 对,老钱动用了针孔摄像机。我说赵玫,你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这事儿究竟合不合常理?是不是你觉得男人都该是冤大头?”
如同五雷轰顶,我紧紧攥着椅子两侧的扶手,微微闭下眼睛,眼前飞过点点青蝇。
原来还是我太瞧得起自己了。我总算明白,但是这个代价付得太大了。
“一个男人的救命钱,是女友用身体换来的,这是在拿刀子活活儿捅他你明白吗?你让他还有什么脸见你?”罗茜的声音不自觉提高,招得旁边桌上的客人投过诧异的眼神。
我无法忍受她目光的逼视,低下头想找个地方蜷起身体,却控制不住牙关互扣的嗒嗒声。
罗茜再看我一会儿,声音忽然变得柔软,“赵玫,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傻。姐姐这就教你一句话,你要记着,永远别高估自己对男人的影响力,他们有自己的世界和原则。也别为他们牺牲,他们会感激你,但不会因为这个更爱你。”
我侧过头不出声,原来心疼到极点,就会变得麻木。
她叹口气:“嘉遇这人命犯桃花,这辈子就栽在女人手里。一动真格儿的准倒霉,先是一个范淼,接着是彭维维,然后是你。我第一次看到你被吓了一跳,眉梢眼角说不出的象,笑起来活脱脱就是小一号的范淼。”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刀叉杯碟,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完全失去语言能力。我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意外需要我做好心理准备去承受。
罗茜仿佛没有看到我惨变的脸色,依然自顾自说下去,“嘉遇有没有跟你说过范淼?她比嘉遇低两届,是他们系有名的美女,千辛万苦追了一年才吊上手,跟朵花儿似的捧着,就差做个牌位把她供起来了。那年给老爷子办完丧事,嘉遇急着回匈牙利还债,把手里仅余的三十多万交给范淼,让她帮着付笔进货的尾款。没想到那妞儿看孙家树倒猢狲散,再也不是以前的孙家,居然不声不响办好了留学手续,却一直闷着不吭声,等他前脚离开,后脚她就带着三十万消失了。那可是九几年,三十多万还真当钱花。他被困在匈牙利,最惨的时候,手里只剩下六百美金,回国的机票钱都不够。他没了办法,只好来乌克兰另打天下。”
说起这些,罗茜的脸上有一丝恍惚的微笑。
我能够想象得出,孙嘉遇初到奥德萨,举目无亲人地两生,她提携他帮助他,身处异乡的男女彼此慰籍,互取所需。
而事后,事后总是一样的。
我终于苦涩地问她:“他是恨她还是忘不了她?”
罗茜再点起一支烟,无奈地笑笑:“以前追过你的小男生,隔这么多年,你还能记住他们长什么样吗?”
我怔怔地摇头。
“这就对了,女人只会对让她们流泪的男人念念不忘,男人也一样。他们只记得让他们伤心的女人。”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我把头靠在手臂上,浑身发软,手脚都已麻痹,完全动弹不得。
最后罗茜把一个纸袋交给我,“公共场合别打开,回家再看。你要真为他好,就别再纠缠,让他踏踏实实离开。”
她摸摸我的头发,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叹口气结帐离开。
我一动不动地伏着,时间长得惊动了领班,他过来询问:“小姐,是否需要帮助?”
我摇摇头,他对我笑一笑,悄无声息地退下。
我没听罗茜的劝告,直接撕开了纸袋,伸手摸进去,然后我控制不住地翘起嘴角。
纸袋里果真是五沓面值一百的美金。
另外夹着一张纸条,最上面写着“玫玫”,然后一片空白,最后才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忘掉这一切,继续你的梦想。往前走,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我呆呆看着,实在忍不住微笑。
他还真是个妙人儿,第一个女友拐了他的钱跑掉,他就用钱一个个打发掉身边的旧人。
这就算是补偿吗?十个月的心碎情伤,换回四十多万,这笔生意,还真划算。
真是划算,我仍然只能微笑,因为实在哭不出来。
我把纸条凑在烛火上,眼睁睁看着它缓缓化为灰烬。
但我不相信,过去的日子里,那些点点滴滴中流露的真情和爱护,都只因为我是某个人的影子。
我也不相信,一起经历过这么多,几乎抵得上别人一生一世的相守,就因为我不识人心险恶再一次做下的傻事,他会忍心再不见我。
我完全不相信。
我心里存着一线希望,一天天数着日子。
但他始终没有任何音讯,直到第十五个夜晚象其他夜晚一样无声消逝。
一切都已过去。
窗外无名的古树,繁花早已凋落,枝头的绿叶开始泛黄,奥德萨这个漫长的夏日终于结束。
缘起缘灭,光转流年,所有的终会结束。
我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国。孙嘉遇说得对,这个城市真的与我八字不合。
能送人的东西都送了人,我想把关于这个城市的一切记忆,一笔抹去,我再也不会回来。
到机场送我的,只有邱伟。在安检口,我笑着与他道别。
“赵玫,别恨他……”邱伟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打断他,努力露出最轻松的笑容,拎起行李大声说:“邱哥,如果你回北京,一定来找我,我请你吃饭。”
一路滑行,波音七四七终于轰鸣着冲上蓝天,从舷窗望出去,硕大的机翼下,是乌克兰广袤的原野,黑海波光粼粼的水面,在阳光下如金鳞点点,跳动不已。
这一天是八月二十四日,美丽的乌克兰平原已经初现秋意,但我再没有机会走在深秋温暖的阳光下,身后是黄叶飘零的海滨大道,眼前却如画卷一般,展开一片绚烂火红的山楂树林。
我对着窗外挥挥手。
再见,奥德萨。
再见,乌克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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