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加工的棒针衫工艺复杂,特别难织,加工一件可以赚十五六块钱。一个暑假,我们大概织了20件毛衣,赚了300多元。母亲说:“这下好了,你们的学费有着落了。”说完,母亲难过地转过头去,不再看我们。
位于闵行区颛桥镇中心村的老宅要动迁了,住了一辈子老宅的父母,在80多岁的高龄面临第一次搬家,可谓是——伤筋动骨。 有着我们童年、青春记忆的小河、村宅,将不复存在。我们姐妹仨成长的欢乐,当年过着感到煎熬、现在想起觉得珍贵的日子,仿若就在眼前。 半个世纪以上的日积月累,看着很多堆在家中经年不用的老物件,记忆就这样一点一点被唤醒。这些放着不用、丢了可惜的东西,被我们反复掂量着要不要保留,两代人常常争得面红耳赤。 割舍这些,如同去除身上的精血一般疼痛。
承载了李氏家族9代人繁衍生息的李家宅,今后将戛然而止不再是李家的了。 当宅基地成为我们家的历史,当父母赶在春节前搬入新居,父母亲成了彻彻底底的失地农民(尽管他们都有退休工资,但一直认为自己是农民)。 在思想深处,我认为我也是农民。 犹记得,25年前,我曾对我先生说:“我只有赤脚站在泥土上,才感觉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这句话旁人听来是不是有点矫情,我不得而知。但当我穿行在都市的水泥森林,这样的感觉真真切切地有过。 我喜欢闻油菜花香,喜欢暴雨过后泥土的芬芳,喜欢自给自足的闲适和惬意…… 往事如烟! 那些布满了我们生活气息的物件——那件带不走的、被卸下了两扇木门(邻居要走了)和玻璃门(带到新家了)的三门橱,原本是准备姐姐结婚时用的,没成想,姐姐和姐夫愣是没有看上粗头笨脑的三门橱、五斗橱,而是买了那时时兴的组合家具;那些母亲一直舍不得用的全新的棉花胎,又被母亲整整齐齐地叠好,继续占据着新居的大片空间;以前姐姐用的缝纫机,以很低的价格出手了;我们小时候洗澡用的高脚澡盆,盛米的腰果桶,这些58年前母亲出嫁时,她的外婆给她的陪嫁物,则都被我先生请回了家…… 往事又怎么可能如烟呢?
为了贴补家用,我们姐妹仨从7、8岁起,就开始跟着母亲干编织的活。7、8岁,一个还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龄,却硬生生被生活催熟了,懂得了生活的艰辛,体会到父母的不易,希望尽早地分担家庭的负担。 那时,北桥老街上有一家专门负责编织业务的代理点。每周,母亲都会把我们钩好的线帽、编织好的棒针衫交到代理点,经验收合格后拿到加工费,然后取回下一批需要加工的样子和材料。 听母亲说,我们加工的线帽、棒针衫,都是出口的。这在当下,手工编织是时尚,但在当年,我们的劳动力不值钱,最简单的伊斯兰人戴的白帽子,一天可以加工一个,一个只赚7分钱。 1975年的冬天,上海遭遇连续几天大雪,冻坏了自留地里的所有蔬菜。呆在门窗紧闭的屋内也是冷飕飕的,只有汤婆子可以取暖。 我们姐妹仨实在扛不住寒冷,白天挤在一个被窝里钩帽子。脚是暖和了,但手却冰凉,只好时不时地伸进被窝捂一会,再继续钩帽子。母亲即便再能干,在大雪封路的情况下,也变不出“戏法”了,全家人吃了一个多星期的粥和萝卜干,不见任何绿叶菜和肉。
长期营养不良,加上正处于发育期,初二第二学期,我在持续的高热、低热交替的状态中完成了期终考试后,立即被母亲带去第五人民医院就诊,直接被收治进了病房。医生说我患了严重的贫血,血色素低至4克(正常人是11-13)。 那年夏天,我感到特别被宠爱。每天,母亲都到医院给我带各种好吃的。出院后,母亲继续给我开小灶。怕姐姐妹妹眼馋,母亲常常把红烧肉、荷包蛋放在碗底,而我也总是低着头大口吞咽,好像偷了东西一般。 1984年,刚刚参加工作的姐姐就患了肺结核,住到了市区的肺结核医院隔离治疗。出院后,母亲怕在家休养的姐姐无聊,买了一台凯歌牌9吋黑白电视机。如此,我们家也算是宅上很早买电视机的。 姐姐生病,母亲承接的加工棒针衫的活,全部落在我和妹妹身上。暑热难耐,那台特意添置的9吋华生牌摇头电扇,为我们送来阵阵清凉。 那年加工的棒针衫工艺复杂,特别难织,加工一件可以赚十五六块钱。一个暑假,我们大概织了20件毛衣,赚了300多元。 母亲说:“这下好了,你们的学费有着落了。”说完,母亲难过地转过头去,不再看我们。
现在,母亲一说起我们的小时候,总觉得愧疚,说是因为家里太穷了,才导致发育期的我们营养跟不上。她说,如果吃得好一些,我们姐妹仨肯定还要长得高一些,再健壮一些。 虽然,天底下的母亲都希望孩子健健康康的,但是,母亲也许不知,那时我们姐妹都盼着生病。谁生病了,谁就会多得到母亲的重视和优待。这样的心理,今天的孩子们是体会不到的。 早几年,姐姐提出在她家附近给父母买一个二居室,想让父母搬离老宅,但父亲坚决不同意。他更愿意守着那栋小楼,每天一身泥一身土,自由自在。 于是,我们就盼着早点动迁,想让父母过几年城里人的日子。 但这是“我们想”,不是“父母想”。动迁,对父母来说,是没有选择地搬入新居,是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的割舍,是从脚踩大地到空中楼阁(新居在12层),那种感觉只有他们才知道。 打包,祭祖,装车,关门。
我们尊重父母的意愿,凡是他们想带来的家具和生活用品,我们尽可能都搬过来了。 现在,父母的卧室里,熟悉的床,熟悉的老式家具,熟悉的被褥,除了灯和空调是新的外,几乎就是老宅卧室的拷贝。 按沪郊农村习俗,母亲带来了她从自留地上收上来的一捆芝麻,还带来了一杆16两制的旧秤,并把它们绑在朝阳的阳台栏杆上,希望今后的生活节节高、称(秤)心如意 。 今年的年夜饭,我们提早吃了。姐姐烧了一大桌子菜,四世同堂,其乐融融。我们给父母发大红包,父母给第四代发压岁钱。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介许多啊,这么厚啊!”在母亲一声声的惊叹声中,全家人乐开了怀!笑声中,80高龄的父母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老宅不在了,何处安放我的思念?何处寄托我的乡愁? 推己及彼,我尚且如此,何况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母亲呢? 那块曾经用脚步丈量过、从不亏欠你付出的土地,那个承载了祖祖辈辈生生不息之顽强生命的老宅,离开,何止是搬家这么简单! 感恩祈福,记住老宅!
附(两首诗)—— 土布 作者 王海东 这老布 有点粗 非常土 花色还糊涂 可看着它 想哭 因为 又像看到了你 一棵温柔的大树 你是如此的淳朴 如泥土 可你延伸出了多么宽广的路 你是如此的弱小 似露珠 但你穿透了多少个黎明的晨雾 虽然没有了你 可这老布 还有你的温度 暖手 暖心 透彻我的肺腑 这老布的故事很长远 说的是 即使分离也无法分开的 肉和骨 故乡,请保佑! 作者 李金生 搬家 想把门前的整条河浜都背走 父母的脊背已经被压弯了 就由子孙们来背吧 子孙是父母的余脉 也是故乡的支流 搬家 上楼了双脚离地 再也接不到属于自己的地气 老宅的一亩三分地啊 是父母一辈子不想走出去的世界 这一亩三分地的世界很小 父母却用尽余生也走不完 故乡的水和土搬不走 搬家,不过是挪动几根老骨头 善良而坚毅的骨头 善良属于母亲坚毅属于父亲 水做的母亲土做的父啊! 明明知道水土搬不走 明明知道水土不服 可还是要挪动这几根老骨头 置身一亩三分地之外 作为故乡的支流 子孙们默默祈祷: 故乡,请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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