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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想要停止的时刻,试图保留住某些特殊的心情,但无论怀着怎样的企望,时间之漏都从不止歇,以着其自有的步率移换着日夜。
启祥宫里惨白的布幕仿佛仍在眼前,而皇上的寿诞已经不觉近了。
这里是一个遗忘的速度比别处更快的地方,因为每时每刻都可能有重大的事情发生。
整个皇宫喜意愈见浓厚,百名高僧被请入宫内诵经祈福,各地的贡品贺礼如流水般送进黄门,这些事自然与后宫里的人们无关,此时最值得她们费心的便只有献给皇上的贺物与届时列宴该做何装扮了。
当初的刻意择选之心已不在,我只从名录里挑了一对翡翠照夜狮子,再写了一篇堂皇而空泛的贺帖,权作充景。
生长在帝王之家的人,其实又有什么东西会是没见过的?即使想破了头,大约也无法引人注目,可笑却有太多官员太多后妃将宝押在了这里。
就算他真的需要些什么,也一定不会是这些。
因为今年并非整生日,大庆只持续十天,八月二十五日,皇上的生辰正日到来,从清晨起,整个禁城钟鼓齐鸣,皇上率文武百官至宗庙祭祀拜天,接受百姓朝贺,然后返回宫中,到皇太后处请安,再同皇太后一起携全体后妃至祠堂祭拜,一直要过大半天后才是真正庆典开始的时候。
正日子的晚宴按例是招待朝臣和各国使臣的,名曰万寿宴,在宴席开始之前,会先由官员使者,王公后妃依次进献寿礼,待皇上赏收后送到皇太后那里浏览,然后才由皇上决定或自用或收归藏宝阁。
皇上每日如走场一般参加各种庆典筵席,侍卫宫人们也随着忙得脚不沾地,反是妃嫔们比往日更加空闲,连平日会有的小宴赏游都在此特殊时期取消。
或许正是如此,谣言也就兴起散播得越发快速。
就在十日大庆刚刚结束不久时,连我的宫里也听到了消息,而这次与之相关的名字不是别人,竟然正是明绪。
据说在上千件或奇珍或异宝的各方寿礼中,皇太后在阅览时独独对当中一件倍加喜爱,这物品并非珠石玉器,却是两本手抄的《金刚经》和《无量寿经》。皇太后得知送上这两部经书的人是明绪后,并没有顾忌他的御侍身份,很快召了他到慈宁宫,对他大加赞赏,甚至有传言说在皇上面前,皇太后也为明绪加以美言。
正是这般非比寻常的运道,使明绪成为了近日宫内私下谈论极多的人物。
我听到这桩消息时,齐颜不断提醒我,各宫主子都在暗暗观察事情的发展,看这明绪是否会成为打破宫内暂时制衡的角色,而我既与他相熟,且又同为男子,更该先下手为强。
我听了,只是笑笑,而这笑,也颇勉强。
想不到再听到明绪的名字,会是因为这样的事由。
我对明绪的感觉早已混沌不清,而这混沌中还有几分信任,又有几分猜忌,我根本计算不出。
皇上的话是不可全信的,但过往一件件事回想起来,在明绪身上有太多巧合,令人惊心。
而这一次呢?是凑巧?还是精心计划的讨好?以我的观察,明绪对皇上并没有什么特殊情感,若以他的淡漠性格,怎会为皇上生辰特地手抄佛经?况且两本佛经字数颇巨,他该是从什么时候便开始准备的?
明绪,昔日我们一起吟诗弄赋,赏月观花,如今已经再回不去了吧?
我不得不变了,而你呢?那个我最初看到的,宛如仙人般的你呢?
心里的疑问一个复一个,可我不能问,我与明绪之间的立场早不单纯,也不再是能直言相谈的关系。
但意外的,最先知道了事情进展的人正是我。
那日,正午未至,从御前侍卫高呼“万岁驾到”到皇上人已步入永寿宫正庭的时间,只让我来得及匆匆出殿跪拜行礼。
他脸上无怒,但身上隐藏的情绪极为明显,只挥挥手让我起身,便大步进了殿内。
我随之入内,遣退了左右宫人,却不知月余来难得见面,他今日的不悦是为了哪般。
皇上在房里踱了几步,突然转身向我,“叶岚,要不是有你,朕还真难以晓得,这明绪果然有些手段,竟让朕也要暂时顺了他的心意。”
我心下立时一惊,“不知皇上此话怎讲?”
他轻哼了一声,“母后那边已来向朕‘建议’,让朕将明绪也升为华容,说什么反正也已经有了你这开例,再多一个也不算什么。明绪实在本事,连朕这做儿子的也不能够,他却能讨得母后如此欢心,肯来为他开这个口。”
升为华容?真的会如宫中上下猜测一般?皇太后对宫内御侍一向虽不至于厌恶,却也不甚喜欢,我被封品时未得到她半句好言,可依皇上所说……
“或许……或许只是太后偏爱,一心提拔?”下意识地,我仍为明绪辩解道。
“一心提拔?”皇上边重复着边看我,“叶岚,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为什么还不肯承认?事情真相是怎样,你明明也很清楚,朕的母后是个随随便便管闲事的人吗?如果你的好朋友明绪真的没有这个意愿,他是一定有办法劝回太后的,恐怕事实是他不但没有拒绝,反而高兴答应得紧吧?”
我无言以答,对,他说的都没错,他以一个君王的眼光将自己的臣子看得很透彻,而我却是转换不过来立场的人。
可是,那个清冷如月的明绪,真的会想要做一个处于斗争中心的人?我实在无法把“华容”这个词同他联想起来。
是我看错了明绪?还是……明绪,你看错了你自己?
“朕今日来是想先告诉你一声,明绪晋升恐怕已成定局,不过,不会是现在,朕还会和太后那边周旋上一段时间,这期间,你要稳固住自己的地位,千万不能大意,朕有很多看不到的地方,只能靠你自己。”
“谢皇上提醒。”听到他的话,我也不由得放下刚才的心思,微笑点头。现在的我已经知道,在这些宛如命令的话里,其实隐含着他对我的关心,身为皇上的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而以前的我也因此曾经那么多次误听过他的真正意思。
他放缓了神色看着我,手有些迟疑地贴上我的脸颊,指尖辗转游走,“……朕好像已经,很多天没机会好好看你了。”
在我肌肤之外的那层皮肤带着一种难言的温度。
“叶岚一切安好,您不必挂心。”
“是啊,朕倒宁愿知道,什么时候你才会离开了朕就无法安好呢?……你的感情,为什么这么吝惜。”
我以不语带过。
因为吝惜,所以才宝贵吧。
“朕本还想着,带你一起看看八月的木樨丹桂,没想到转眼间,八月就已经过了……”
八月桂花,九里飘香,只是闻香亦思乡。“等到明年桂花还会再开,皇上一样可以欣赏。”
“明年……”他沉吟,突然双手扳过我的肩头,郑重说道:“叶岚,记得,从现在起,你不能再输给任何人,不能被任何人捉住痛脚,你,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向所有人证明你的能力。朕知道你可以站得多高,可是你必须首先有胜过所有人的觉悟,记住,是所有人。你始终让朕最不放心的,就是明明已经选择了,心却不够决绝。”
他的话,似乎带着某种暗示。
“我会记得,可是……请告诉我理由。”
他的眼神变得复杂纠结,“理由……朕会给你,再过些日子你就会知道……至少有一个理由,是朕爱你。”
一个,但,并不是全部吗?
我垂目。
三十八
九月的夜宴会上,平日难得一见的皇太后亲来露了面,别的妃子们惊讶之余皆捉摸着皇太后这番行为的用意,而只有我知晓,她此来必是与明绪有关。
果不其然,席开未久,皇太后便在一片肃默氛围中开了口,三言两语便将话题引到了后宫之道上去。
“……所以说,并不是平日嘴上挂着多少句敬爱皇上,就真的表示心里是那样,真正有心的人,即使做的是小事,也能看到当中的用心。就像启祥宫的念安君明绪,你们在皇上寿辰时送的都是些古董珠宝,文墨玩物,可他送的却是亲手抄写为皇上祈福的佛经,东西虽小,里面的感情贵重,也才是真正花了心思,也才是真正的惦念皇上。”
坐在下首的低阶女妃里自然有不服气的,又有些莽撞,立刻便接话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大家也都会抄啊,何况还不知是不是他真的动笔,或者是做样子讨太后皇上欢心。”
我的位子离皇太后较近,将她面上神情变化看得清楚,但见她眸中锐意只是一闪而逝,然后便露出了笑容,不愧是皇上的生母,心思深沉处颇与皇上相像。
“你们都是官家出身,个个知文识字,自然会抄,哀家刚才也说了,真心才是最重要的,抄书并不困难,可是哀家问你,你可知道《无量寿经》和《金刚经》的全名叫什么?”
被问到的那名贵人立时哑言。
“是《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至少在哀家召见明绪时,他立刻就答了出来。”
看了看满座噤声不语的人们,她颇满意地继续说道:“况且哀家与他闲聊之时,他的见识学问实在令哀家佩服,对我朝历史现情也有十分独到的见解,最难得为人谦和有礼,比之多少纨绔子弟的品行简直有云泥之差,若是宫里的人都能那么恭平和顺,那哀家就要抚手称庆了。”她突然停顿了一下,望向下首,“对了,敏贵妃,你对后宫再添一名华容,有什么看法?”
皇太后视庭内迅起的喧哗于无物,最后一句问话直指皇贵妃,想来因她地位最高,如果她表态首肯,那么余下的人自然不成问题。太后这招开门见山,实在令人有些措手不及,却是十分犀利。
“这……能得如念安君一般人品相貌的人共侍皇上的话,诚是皇上之福,臣妾之幸,只是……历代祖宗所设华容不过数名,而今叶华容晋升未久,转眼间又添一人,恐怕宫中四下会有人反对。”
“哦?那不知道叶华容是怎么看的?”
焦点一下子转到了我的身上,皇贵妃这一手果然推得干干净净,只是她虽以为我定会大加阻拦,可惜却不能如愿了。想到皇上表过的态度,我立刻答道:“叶岚私心十分盼望,毕竟微臣与女妃间虽相处和睦,但终是男女有别,若有人平日一起闲聊相伴,当然不胜欣喜。”
众人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加难看,只有皇太后还能笑得开怀。
“这样,哀家也听说你与明绪在启祥宫时就关系不错,那就更好了,以后说不定你们就有更多时间相处了,你在各处可要多照应着些。”
“微臣一定记得。”
待太后提早离席后,余下之人,没有一个再有心饮酒作乐。
经过这一场算得上不欢而散的宴会后,宫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明绪受到皇太后的庇护,升为华容已是板上定钉的事,虽然各房各殿皆有怨言,但看到皇上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也就只好忍气吞声,只能在私下里表达不满。
而我则正好得到了一个理由,可以顺理成章地召明绪见面,只是这么做究竟是好是坏,我也无法预料。
乍见到出现在永寿宫里的明绪时,我不由得暗暗惊心,他比之上次见面时明显地消瘦了,形容隐隐憔悴,不只这样,连他身上一贯带有的冷静气息也不复存在,神情间总有着暗忧。
虽然不理解他的行为和想法,但见到这样的他,我仍是难免心下一痛。
“明绪,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着我,却是先笑了出来,似是极欣慰,“我没有什么,你不要担心。”
“怎么会没有什么,你竟憔悴成这样,太后娘娘还说你怎样好,差点让我误信了去。”这样苍白的脸色,哪里像是好的样子。
“太后说我?为什么和你说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讲了出来,“是因为……她问我们关于升你为华容的事。”
一提到这个关键问题,明绪和我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我终于无法再忍受这样的尴尬,抓住他的手直面着他道:“明绪,我知道你我的立场现在十分微妙,但我心里实在有太多疑问,我也不想再被他人的话左右,对你继续猜忌下去,如果你对咱们之间的情谊还有所眷念,还当我是朋友,请你告诉我真相,好吗?要是你有疑问也可以问我,我保证今天对你绝对毫不隐瞒,如果失去了今天的机会,也许,也许以后,我们就没有可以坦然面对的机会了……”
他的脸色愈加苍白,却很坚定地缓缓说道:“……你问吧,我,不会欺骗你。”
我冷静了一下,肃容道:“你真的想成为华容吗?”
他点了点头,“是。”
“为什么?我认识的明绪以前应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因为……因为我想,离开启祥宫,再也不必回去。”
“可这五年来你都待在那里不是吗?明绪,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
他不断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叶岚,我已经答应了你不会骗你,可是我不能说。”
不能说?可是又为什么不能说?你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我绷紧了呼吸,艰难地再次开口:“明绪,在我升为华容之前……曾经听到过,皇上和你的对话。”
明绪忽地抬起头紧盯着我,肤上皮肤白得宛如薄纸,连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说不出任何话。
我知道我接下来要问的话很可能会使我们更痛苦,可是我不得不问。
“明绪……当初哲陈利用茶叶下毒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的神情已有如死灰槁木,咽噎了几次,才说了出来:“是……”
“你利用我,除掉哲陈……?”
“是……”
早已想到过无数遍的答案真正从他的口中说出,仍宛如利器般划下尖锐的伤口,我闭上眼,泪水自有意识地流了下来。
“那这一次呢?你的贺礼会被太后看中,是巧合,还是……”
“不是巧合……太后一心信佛,每日研读佛经佛理,我知道所有贺礼都会受太后赏鉴,所以刻意迎合她的喜好送上了佛经。后来她召见我,我也一直顺着她回答她感兴趣的东西,这样才得到了她的垂青,才肯为我向皇上说项。”
够了,够了,我宁愿你讲得不要那么清楚,不要那么……绝望。
“那么,我们的相识呢……求你,求你告诉我,至少我们的相识……没有算计……”我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令手指深陷入他的肉内。
他的泪水,不知何时已遍布双颊,“我初见你……就看出,你对自己有所遮掩……我知道,你定非等闲之人……将来或有需要,可以、可以……”他再难说下去。
紧绷着的手,松了下来。
我的心,也随之深沉入底。
明绪,你又可知,我初见你,惊为天人。
鬼使神差一般地贸然去拜见你,那时候,我确无任何杂念。
原来真真假假,早已分不清楚。
而我竟还在这里执意追求着一个所谓答案。
“明绪,你有什么,要问我……?”
他看着我,以前总是深沉难明的眼神,此时已只余幽黯,像一湾潭水般死寂。
“我,只有一个问题……可是,已经不需要知道答案了……”
说完这句话的他,立刻站起身来,如一缕幽魂般,孤零地径自走出了大殿。
而我,没有抬头看他,一个人跪在座下,终于痛哭出声。
“从此你我,交心难再,终成陌路么……”
三十九
窗外虫鸣鸟语,仿佛在催人好眠,然而我却无法有半分睡意。
从第一次踏入启祥宫正南殿的情景,一直到白天里明绪的默然离去,一个又一个画面,在我脑海里纷乱交织,挥之不去。
痛苦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来得深,也许,是心里早有准备吧,可是失落的情绪却那么大,好像胸口里突然失去了一块血肉,空洞得让人茫然。
那么深刻的失落,让我明白为什么我没能更早看清一切。
皇上曾说过,说我对明绪的信任太过盲目,而今想来,他看我,往往比我自己更加透彻。
从一开始和明绪相交,我就对他有着无理由的信任,当发生哲陈下毒那件事时,我根本没有去想过怀疑明绪。
这样的我,不是平时的我。
其实,明绪算不上做错什么,他只是做了在宫里任何人都可能会做的事,这样的事我也做了,利用人或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和他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我一心将他看得太过高洁而已。
在我的心底,希望他和别人不同,希望他一尘不染。
我自己所无法坚持的东西,却下意识里希望能够有人坚持,能够有人证明,在这个浑浊的后宫里总还有什么是纯净的。
所以,无法接受他的心机,无法面对他的谋势。
但这一切只是我单方面的执念,不能改变任何现实。
我知道,明绪对我的友情并不都是作假,那么多的表现,即便伪装也不可能伪装得来,但也许,这就像是无法忍受白璧上的微瑕一般,面对他,我对这些许的利用也无法包容。
明绪也许还是明绪,只是我的理想碎了。
从那天起我没有再见明绪,而一心做着自己必须做的事,皇上要我稳固自己的地位,而当前最首要的,不是收压任何人,而是建起我足以信任的人脉。
我开始汰选手下的宫女太监,凡发现有行为可疑的便遣退换人,除了养心殿派过来的刘公公决不能动外,整个永寿宫的奴才在两个月内被我更换了大半,这才算基本清除了各宫娘娘安插在我这里的眼线。
除了这些内事,我也开始在整个宫里培养自己的派系,内务府,御膳房,太医院,各处与宫廷生活息息相关的机构都不放过,虽然短时间内不足以培植出可靠的心腹,但至少先做到凡事有门可寻。
我的动作自然无法瞒过耳目众多的皇贵妃,她虽明里不动声色,与她一派的苑妃和文嫔却暗中使了不少手脚,给我制造了一些麻烦,不过明绪晋封之事已近在眼前,她要两面兼顾,还有其它宫人的事情要处理,倒也没法将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在我的身上。
对于我们这些台面下的行为,皇上一直保持着默许的态度,除非事情闹大到他面前,否则他一概不予以介入,或许这正是他所说的要我凭借自己的力量。但在这之外时,他对我的用心并没有减少,而且使用的手段更加体贴,永寿宫三不五时便会被赐下御膳菜肴,数量不一定多,但菜色味道都是极好的,我知道,那些是他真正品尝后喜欢的才送了过来。冬意渐临,上好做工的冬帽、手围和暖炉便应时地一样样出现在托盘里,有时连圣旨也没有,只有张善一人送过来,可这样的东西却比那些大张旗鼓赏赐下来的金银珠宝更能让我感到他的心意。
赏赐物品的同时,偶尔会顺带着一张小笺,那是他亲笔写的,往往只有几字,或关心或自述,这般情热的青年男女才会做的荒唐之事,被他一任君王做起来,倒真有几分痴狂样子,虽然缺少说服之力。渐渐地,我也开始有些期待他的短笺,因为那是自我失去明绪的情谊和费尽心思与皇妃对抗之外,能够得到的难得的慰藉。
十一月的中旬,阴云霾霾,初雪难降的日子,明绪终于被正式册封为华容,赐住永和宫。
听说在皇上例行的封赏之外,皇太后特特另赐了黄金和宫衣数套与他,以昭显对明绪的令眼相看。
然而讽刺的是,册封当晚,新任华容并没有受到皇上翻牌,被传召侍寝的反是我这名旧任。
大概是皇太后那边对皇上的决定有所不满,他的脸色看起来不若平时般温和,而是带着些许隐郁。
因为在这关键时刻能够得到这有力的支持使我心中暗喜,我没有察觉在他见到我后,神情变得更加复杂。
情事过后,皇上并没有让我离开,只让我将中衣穿好,然后便拥着我默不言语。
这时我才发觉他与平时似乎有些不同,可是,以他的脾气,如果不打算有所说明的话,任谁也难以猜得完全。
“岚儿?”他突然叫道。
“皇上……您叫我叶岚就好。”他对我的几个称呼里,我最怕的便是这个,听起来总觉显得女气又太过亲昵。
“今天,让朕这么喊吧,朕想这么唤你。”
当他已这样说的时候,就是不会改变主意了,我也只得默许。
“岚儿……记得我在九月时同你说的话吗?我说会给你理由。”
“当然记得,可是……现在吗?”那么,他的凝重是与这有关了?
我的心里渐渐浮上不好的感觉。
“这段期间,你做得很好,坚强,果断,也没有依靠朕的力量。”他用手,缓缓地触摸着我的发丝,“可是不只是这些日子,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必须保持着这样,不能有任何松懈,并且要做得比现在更好。”
我迟疑地张口,“到底……有什么原因?”
“因为……在明年中左右的时候,朕会……立你为皇后。”
我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他。
是我听错了吗?他的语气平淡缓慢,可是,他说的分明是……
“请您再说一遍。”
“你会成为皇后,一宫之后,一国之后。”
“您怎么能做这种决定?!”他的话刺耳得让我好想大叫,如果是玩笑,这未免太过荒谬了!
“你不想?”
“您很清楚我想不想,而且不只是这样,我是男人啊,再加上我的背景我的资历,我怎么可能适合当一名皇后!”
“你的性别根本不成问题,本朝已经有了瑞德皇后的先例,朕认为你很适合,你就是适合。”
我深深地呼吸,试图化解这份震惊,可是太过激动的情绪令我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可以……皇后?他明知我从来都不会想的啊。
冷静,冷静!现在的我必须冷静下来。
“可是大臣们不会同意的,我进宫只有一年半的时间,一定会有人认为我迷惑君主。”
“所以朕准许了明绪的晋升,如果只有你一个华容,或许有人会说闲话,但现在朕表现出的不是对你的专宠,他们也就没什么可说了,这件事不会苍促进行,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来好好安排。”
原来,这就是他肯对皇太后有所让步的原因。
“你想清楚,这样对你不好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不想被人踩在脚下,就只有往更高的位置爬,难道你想看别人登上后位,然后受尽别人压制?叶岚,那不会合你的个性。朕很早前就曾说过,你是适合活在宫廷的,尽管你很长时间里都没有这份自觉,但你的信念中天生不甘于被人控制压迫,这种信念可以帮你做出选择,什么时候可以冒险,什么时候必须忍让,每每在关键时刻能够拯救你,朕就是看到这一点,才放心将你推到皇后的位子上的。”
“可是,这真的只有对我的好处吗?”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也没有停止思考,此时我已经可以比较冷静地分析,“皇上,我不信,这也不符合您的个性。”
我转过方向正面对着他,“请您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他很久没有开口,而我也就这么维持着姿势,像是在进行拉锯战一样僵持着。
“……现在的你,变得更加敏锐,也更加了解朕了。”
“那是因为,我开始用心看着您,而您也愿意让我看到您的真意。”
在我无心注视他的时候,我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清醒地察觉。
“朕现在,需要一场改革。”
“改革?”把这种政事与我联系在一起的是……
“朕是通过正统手段继承皇位的,因此可以说,施行大规模改革的条件不是很有利,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保留先皇的传统。但是在朕身为皇子的二十年里,朕看到了很多垢病,存在着很多不小的隐患,长此下去对我国的发展十分不利,因此,朕想进行一场手段较为温和的改革。朕继位毕竟只有五年,朝中老臣数量还颇多,这种情况下,朕需要一个改革的诱因,或是象征,这样朝臣和百姓接受起来也不会感到那么突兀和排斥。”
“而这个诱因……就是我?被册立的是男后,那么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进行一些革新?”
“不错,朕的打算是,届时先从宫廷的细节之处开始着手,然后再扩展到政事法律,这样就不会有太多老臣提出反对,毕竟先代瑞德皇后在史书和民间都颇有美名,百姓应该会很期待看到一位新的男后给国家带来的变化。”
多么美好的勾勒。
我的眼神下移,落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
“皇上,您还有什么没说吧?”
他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朕不明白你的意思。”
“瑞德皇后之所以盛名远播,因为他允文允武,为国家立下过汗马功劳,所以您要求我努力,以建立足以胜任皇后的口碑。”我重新抬起头来,“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子弟,在进宫前没有取得过任何功名,也没办法像瑞德皇后那样随军出征,杀敌报国,这样的我,想要取得国民的认可,谈何容易?”
他的眼神中开始出现了闪烁。zybg
“何况,当国家出现较大变动时,百姓们就会变得格外敏感和不安,如果改革顺利进行,我或许会被视为保佑和吉祥的象征,而如果改革中出现了任何问题,首当其冲被责难的人会是谁呢?不是实施那些改革举措的官员,而是我,在他们眼中带来这一切的人。”
他立刻捉住我的手,难得急切地道:“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危险,你应该相信朕的能力不是吗?那种情况不会出现的。”
我没有挣开他,任由他大力地握着我的手腕,我知道,他一定是有很大的把握才会决定这么做,我并不是真的为自己的生死安危担心,只不过我们所在意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慢慢地,他放松了力道,我活动了一下有些发红的腕子,一点点疼痛顺着胳臂传到心里。
其实不必如此担忧啊,皇上,我已经不会再傻到做出无谓的拒绝。
我跪在床褥上,双手平放,恭敬地向他叩头行礼。
“微臣承蒙皇上圣恩,以愚钝之资受皇后尊位,今后定以时时惶恐之心提醒自身言行,望不负圣泽所期,在此叩谢皇恩浩荡。”
礼行毕,我默默下了床,将外衣一件件穿好。刚才便一直注视着我头顶的视线正穿透我的背脊,灼热得仿佛发烫一样。
将衣物穿戴整齐后,我转身面对他,一字一句地说:“……皇上,一个真正为自己所爱之人着想的人,不会把他置于‘皇后’这样悲哀的地位上,在那里,感情只有牺牲,没有获得。”
他的语气比我更加坚定,并且带着一股强势的意味,“无论怎样,你不可以怀疑我对你的真心。”他用了“我”字。
我轻轻地笑了,“不,我并不怀疑,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你爱我,只是,在爱情之外,你有着更加重要的东西,为了它,当必要的时候,你会放弃其它东西。”
所以,就算原本或许有什么期望,就算有什么曾经呼之欲出……也让它们就在这里停止吧。
我会做皇后,也会把它们控制得很好。
“就算你说的是事实好了,朕还是不会对你放手。”他的眼神里透出决绝,那是属于一个王者的光芒。
早该知道,他的爱不会是卑微和乞求,就算我永远不爱他,他也会禁锢我一辈子吧。
“我,也没有这样的奢望。”
走出后殿,本该墨黑的天空却透出光亮般的灰银,大地也铺上了一层薄薄的莹衣。
洁白的菱片落在我的肩头,迅速隐没无形,我伸出手,接下另一片雪花。
“好凉……”
这,就是初雪的温度吗?
四十
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曾经幻想过自己二十年后的生活,那时的我认为,我一定会离开这个家,到一个南方的大城,也许杭州,也许苏州,做一个白手起家的商人。营收不必太高,足以维持全家生计便好,娶一个温柔娴淑的江南女子,有两个或三个儿女,这样的日子虽平淡却可称得幸福。
那时当然绝没有想到,五年后,这种幻想便已永不可能实现,并且,过上的是一种与之完全不同的生活。
如果当时的我知晓了今后会为皇后之位而不得不与人勾心斗角的话,恐怕会惊愕得不知所措吧?
自从明绪也位至华容后,大多数的人目光都集中到了他那一边,而原本于我的在意则反而减淡了,或许也是因为这段时期里皇上对我的宠幸降至了最低,也颇有些人猜测是我在十一月中那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怒圣颜,于是那些“刚极易折”“爬高跌重”的话便被讲得热烈,我自然一一照收,唯有皇贵妃的态度与别不同,她不止没有对我放松戒心,反而愈加谨慎,大约这便是她能够一直稳居后宫首位的原因吧,不会轻易相信表面现象而坚持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过这对我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更令我惊讶的人是明绪,他在成为华容后,没有再表现出任何竞争之心,对其他人或明或暗的打压也都默默包容,不采取一点行动,只偶尔奉诏到慈宁宫那边陪皇太后闲聊或玩赏,其余时间尽是守宫不出,好像他所有的目的真的只有“离开启祥宫”那么简单。
我想我是真的没有明白过明绪,或者是我当日的话使得他变成了这样?
不过对我来说关心明绪早已失却了立场和想法,况且,我也没有余力去为别人挂心了,现下最重要的莫过于,皇上所交给我的——“任务”。
他说的是……明年年中吧?那么给我的只有短短半年时间,想要成为一个令人信服的皇后人选,这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的脑中甚至产生了荒谬的念头,他对我说的那一切,真的会发生吗?也许这也只是为了某个他所要达到的目的所必须的环节?
可是,就算是那样,我也只好相信着他。
幸好之前所进行的事情里,除了对待喜妃时,我都没有留下足以指出幕后之人的把柄,现在想要翻身做一个仁厚亲切的表面功夫,应该还不算太难。不过,真正最需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使皇贵妃也低头。
她是后宫里最高品阶的人,整个宫的宫人皆以她马首是瞻,若是她也认同了我的能力地位,那么便可事半功倍,也好堵住那些会有异言的嘴。只是,皇贵妃乃是九门提督舒辂的女儿,身家背景非一般可比,其父在朝中也影响甚广,我绝不能用任何有伤于她的方法逼迫,只能让她最终心悦诚服才可,不过若是真个成功,她能接受立后之事,那她的父亲便不会反对,届时皇上在朝中所受的阻碍也会减去很多。
因此,我非要成功不可。
首先最基本的,便是每天用我最好的态度对待宫人,无论妃嫔还是宫女、使唤婆子,以此为我赢得宽厚之名,而如果遇到有人犯了错误,则执法尽严,施法酌情,每个在我眼下出了错的人我都会指出,这样便不会让人认为我太过仁慈没有魄力,但处罚他们时则依情况适当减免,这样又可以不被斥为严苛冷情。
最能够潜移默化影响主子观感的,便是时刻跟随她们的下人,在这一点上,我很卑鄙地利用了明绪。借几名非我宫里的宫女太监之口,在下人圈内散播出诸如明绪孤高清慢,我则平易近人这样对我有利的评价,因为我与他同样身份,最便于被人摆在一起对比,而他的毫无动作也恰好帮助了我。人便有这样一种特性,当某一种说法在他的耳边反复出现,不知不觉间大部分人也就会相信这种说法,并毫无理由地深植在自己心中。
这些安排的效果难以在短时间内看到,但真正的影响却决非那些一时之计可比,到了年关将近之时,已经有一些宫女在发生事端后会直接报到我这里来,而不是像从前一样呈报皇贵妃。我知道,只要继续这样下去,当连她的身边也开始出现偏向我的言论时,总有一日她会按捺不住地采取举动,而我在等的就是要看看她会使出什么手段。
皇上的配合来得恰到好处,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冷淡”,我的名字又重新出现在侍寝单录上,这样既不会有人说我专宠惑主,也不会令人认为我已失势。只是,当真正单独面对着他时,我们之间的气氛又会回到如最初时那般的僵局中,他可以对我强硬,也可以对我温柔,但我所能给他的只有默默接受,毫无回应。这样的我和他,将会成为这个国家里最受人瞩目的夫妻?即使想想也觉得未免有些可笑。
可是,真正置身于这样的位置上,又有谁能笑得出来。
一年中对人们最重要的节庆终于到了,去年的这时,我还是启祥宫里一个平凡的御侍,没有像在家中那样的举家团圆守岁,没有祭祖和亲友间的拜年,只有御膳房送来的几样年菜和饺子,黑漆的夜里听着远处鞭炮作响,过年的意味离自己却是那么遥远。
而今年的情况则当然不同了,我初次见识到了皇家过年的盛大,从除夕之前的各宫清扫,裁剪新衣,年三十晚上席开二十桌年夜宴,大年初一时由皇上率领全宫后妃拜天祭祖,彼此之间也有串宫送礼的俗例,直把人要忙得难有休息之时。
大年初四的时候,我一早去三位妃子的宫里拜过了年,昨日已到过皇贵妃那里,今天便该着她们了,虽然论级别她们与我相平,但这时略弯腰低头些未必不是好事。回到自己宫中,尚来不及用杯热茶,便有人找了过来。
来的人是皇上手下的大宫女喜雅,也就是在初次见面时便对我怀有敌意的那名形貌出众的宫女,可惜她直到现在也是夙愿难偿,只能用些眼神表达她的不平,表面上还须对我客客气气,不敢有半分得罪。
“皇上那里有事么?”既是她来,一定与养心殿那边有关。
“皇上宣华容至养心殿,请华容随奴婢前往吧。”
她的态度毫无问题,但今日居然偏偏轮到她领旨前来,真是让人相看两不悦。
到了养心殿后,喜雅将我引至东暖阁门前,停步垂首道:“万岁爷上朝未归,请华容在此稍候片刻。”
“皇上召我来却不在?”这倒有些新奇。
“这个奴婢可作不得主,华容请进吧,奴婢还另外有事,先行告退了,另外会有奴才伺候华容茶水。”说罢,她便转身沿南角门走了出去。
这丫头,算是变相给我脸面看么?我心下冷笑,抬脚刚要跨进门槛,身后有人唤道:“叶华容?”
我转头一看,原来是张善,他一见真个是我,立刻沿着廊道快步走了过来。
“奴才给华容请安,华容吉祥,新年吉祥。”
“你的词儿倒真应景,可惜本君手上没带着红包。”我笑着命他起来,问道,“皇上不是还在朝上么?你怎么在这儿。”
“回华容,今早儿殿上轮的不是奴才当值。”他抬眼看了看我,“不知……华容到养心殿来是所为何事……”
“本君自然是被你们殿的奴才唤来的,说是皇上传,可又让本君在这儿候着。”
“皇上的旨意?皇上早晨上朝前是有吩咐过,说要华容一起用午膳,可也不至于这么早……不知是哪个奴才办的事?”
午膳?现在巳时方过,离午时用膳还有快一个时辰,除非皇上存心吩咐,否则哪有这样行事的道理。
“就是大宫女喜雅。”莫非,是她私自做的决定?会不会……有什么目的?
“刚才离开的那名宫女就是喜雅么?那大概是皇上另有什么示下吧,华容就请多耐心等待一会儿,奴才去给华容准备些茶点。”
“不必了张善,”我立刻唤住了他,“喜雅说马上有奴才过来做这些,你不如留下陪本君说些闲话打发时间,免得让本君在这里等得生闷。”
“华容既如此吩咐,奴才哪敢不从。”
于是我和他进了房内,果真马上有小太监端了茶具过来,张善又吩咐着他准备了些我爱用的糕点,我和他已算极熟的,说起话来也就无需多么生分,因此少了许多与下人聊天时常有的拘束,倒也确实消磨时间。
间中有另一名姓何的大太监进来,说是来取昨日皇上批好的折子送到各部去,我自然没有拦阻,谁知眼看着他绕到御书案后,正捧起叠放的奏折,突然大叫了一声:“啊呀!”
“怎么了?”我同张善立刻起身走了过去,一看向他紧盯着的案上,平铺着的一幅山水图在画纸正中裂作两半,彻底不复完好。
“奴才不曾碰到画卷分毫!”那何公公首先尖声辨解。
“知道你没有,本君和张公公都看得仔细了。”只是,到底是谁弄的?这画总不可能自己平空裂开了缝。
我正在思考前因后果,门外脚步声已渐至,当先进来的正是喜雅。
这事定与她脱不了干系!我立刻反应到。
在还没有弄清事情原委和她的意图前,不如先留住后路,再看她唱的是哪出戏。
“张公公!你既来了,立刻去看看皇上下朝了没,若是还没就在那里候着,等皇上下了朝立刻请他过来。”我高声吩咐道。
“啊?……是,奴才这就去。”在我的眼神示意下,张善心领神会,立刻离开了东暖阁。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奴婢方才听到有人大叫。”喜雅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将目光投在我的身上。
我向她比比桌案,“请过来一看便知。”
她一看到那幅画,也发出了如刚才何公公一般的大叫,“天呐!这是怎么回事!”她捧起一端画轴,仔细看着裂痕处,一边喃喃道:“这可是孔妃娘娘前日才特地送给万岁爷的古画,万岁爷很是喜欢,昨晚看了很久也没有收起来,谁想到今天居然就……这可怎么向万岁爷交待……”
喜雅转向何公公厉问:“是你撕破的?”
“不是!当然不是咱家!”
我立刻拦住何公公的话头说:“从本君进到书房后就一直没有人碰过书案上的物品,恐怕是在那之前这画便已经被人弄坏了。”
我的话显然顺了她的心意,她马上转移了目标,“华容这话确信不会有差么?”
“本君既然说了,自然便敢担当。”
“那么奴婢斗胆一问,叶华容的举动在此期间可有人证明?”
我脸现愠怒,“大胆奴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本君弄破画纸又不肯承认么?”
喜雅跪了下来,“奴婢不敢,只是华容不认为此事还是查清楚得好么?”
“……有当时在伺候的小太监为证,他人应该就在外面,你可以唤进来询问。”
“华容既如此说,奴婢哪能不信,不过……不知那小太监是否一直留在房间里?”
“喜雅,你这根本是在针对本君吧?那太监明明是奉了你的命令而来,他既要准备茶点当然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可是在本君之前必定还有别的奴才进过东暖阁,为什么你只盘问本君不去调查他人?别忘了你只是名小宫女,还没有质疑本君的资格,更没有盘查此事的资格。”
“奴婢惶恐!奴婢的问题或许会令华容不快,但奴婢身为养心殿大宫女,有责任在万岁爷回来后将此事的情况完整禀告,况且……”她突然站起身来,走上前执起卷轴,“这画的裂口如此齐整,又破得彻底,如果只是奴才不小心扯破应该不致这样,或许是有人故意施为也说不定……”
我冷笑一声,她想在皇上回来之前,先认定了我的罪名么?“故意?如果真是本君做的,本君还要无凭无据地留在这里惹人怀疑,岂不十分可笑?再者,本君同这画无冤无仇,做什么要撕它?”
喜雅的态度越发恭敬嚣张,“这个奴婢就不晓得了,不过后宫自古争斗不息,奴婢虽没有参与过,但也知道其复杂……”
她没有参与?这倒真是新奇了,我刚要回话,外面不远处已传来了高呼声。
“皇上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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