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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不是每个人的结婚对象,都会是自己生命中的杨过或者小龙女,
而我,能遇到李哲,是何其幸运!
领结婚证,不过是一个手续。事实上,我和李哲的生活和从前并没有本质上的变
化。老妈搬回爸爸那里后,这里仍然是我们甜蜜的二人世界。
婚宴的事,老妈竭力反对大肆铺张。我也觉得目前的身形穿什么婚纱都不好看,
想生完宝宝后再请。最终,李哲拿主意,小范围地请了一些至亲好友。
周瑾见了李哲,只笑说了一个词来评价——excellent,对我,也只有一句话“A
lucky beggar”,简单,但足矣。苏三和沈怡然,以媒人自居,又得意地说上次的花球
居功至伟,一定要我们谢大媒。我和李哲笑死了,最终一本正经地封了个媒人大红包
给他们,以示谢意。
自然,李哲的真正身世把爸爸老妈吓了一跳。好在大家都以平常心来看待这件
事,日子依然过得和往常差不多。
Cartier的婚戒,是李哲去美国前就订好的。可惜,现在我的手指有点浮肿戴不
上。李哲就用了条细细的白金链子串上戒指,给我挂在脖子上。
戒指是简约含蓄的设计,不过在阳光下,还是惊人的光芒四射,熠熠生辉。我笑
说,这样出门被人打劫的几率太高了,李哲却自信满满地说,谁敢打劫我那一定是老
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他说时,笑意浓浓,我却没来由地有点心慌,仿佛感觉
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当然,家里最重要的,是宝宝。
宝宝很乖,李哲也很乖,他去CH医院心内科上班,每天下班回来,都会积极地
抢着给宝宝讲故事。然后,小家伙就在肚子里手舞足蹈。
不知道是我的想象还是真的,宝宝好像认识我似的。只要我把手放在肚肚上,他
就会神气地踢几下,连续试好几次都是这样。李哲把手放上去,他就懒多了,半天才
踢一下,敷衍了事。于是乎,李哲很不满意地吃醋了,奋发图强之下,终于练了一项
本领比我强——在睡前唱歌哄宝宝睡觉。通常只要他随便哼几句,小家伙就在里面不
乱动,慢慢入睡了,令我大为佩服。
最终我们得出结论,在生活中,分工明确、各展所长是很重要的。
日子很惬意,唯一郁闷的是,李哲对那段日子为何失去联系的事,始终语焉不
详。
我问他,为什么苏三在克利夫兰的旧同学去Cleveland Clinic的整形外科问过,说
他们的住院病人名单上没有LI ZHE。
李哲就无辜地眨眨眼,说他的名字是JACKIE LEE。
等我再问,怎么一个骨科矫正手术会费时这么久,他却只是沉默。沉默,是不想
说谎,不想骗我。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坦白告诉我的呢?
每每想到第一次见婆婆时,婆婆那句“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我就有点心神
不宁。找了个机会再问婆婆,婆婆却始终在打太极——“有些事,阿哲亲口告诉你比
较好。”
就这样,绕了一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其实仔细看看,李哲和去美国前确实有点不同。他消瘦苍白了许多,嘴唇的颜色
仿佛都淡了,不知是不是怕伤了宝宝,也没从前那么喜欢拉我一起洗鸳鸯浴、一起做
运动了。
对着明亮的落地镜,我学着柯南,“杜辰薇,不要胡思乱想,不管发生什么事,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相信自己就好!”
维东仿佛自撞车起,就开始走霉运。
出院后,先是锦世华庭一期遭业主联名投诉,说是卫生间漏水、部分墙体和地面
出现裂缝等,怀疑是楼盘地基有问题,这一投诉被市质监站调查。最终协调的结果是
要求维东公司于一个月之内按业主反映的六条问题整改到位,符合质量要求后,再经
验收交付业主。
没几天,又有业主在网上发消息,说是在建中的锦世华庭二期高层的承重柱里出
现了不少空心的蜂窝,墙面地面还出现了外露钢筋的现象,墙拉结筋也没有按国家规
范做。
不知怎么,又牵扯出今年三月的事。当时,锦世华庭二期工程发生过塔吊倒塌事
故,坐在吊机里的驾驶员被摔出约十米远,虽经医院奋力抢救,最终还是不治身亡。
一连串的事,在晚报的房地产版上作为负面消息登出后,许多业主甚至聚集在售
楼处门口要求讨个说法。结果,锦世华庭二期被市建委发文停止交付,并进行大幅度
整改。好在s市楼价飞一般飙升,比投资股市还赚得多,业主还没闹得太厉害。
听哥哥说起这些事时,我倒不担心。他们公司的楼盘,我做维东私人助理时都去
看过,建筑质量基本上没什么大纰漏,相信不过是多费点钱重新整修,这些风波很快
会过去。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这天和李哲一起,到老妈那儿吃晚饭,正碰到哥哥和婷婷。饭后,哥哥找了个机
会,拉我到楼下散步。
“干吗神神秘秘的?”我笑哥哥。
“我打算辞职,这几天在找工作。你也顺便问问亲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好的介
绍。”哥哥直说了。
“辞职?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哥哥瞥了我一眼,慢吞吞地说:“那是表面情况。公司随时可能宣布破产。”
“怎么会这样?”事情居然这样严重?我拧了眉。
“你也知道的,公司去年在崇明岛标了一块地,早前已经开始动工。上个礼拜收
到上面通知,说那块地离东滩自然生态保护区太近,影响附近的生态环境,要求工程
暂时搁置,等进一步研究后再行通知。”
“啊?”我吓了一跳。
政府的“进一步研究”,一向是个弹性很大的说辞,研究个两三年也不奇怪。崇
明岛那块地,买时是每亩七十万,共一百七十亩,工程动工什么的又费了一千多万,
也是说维东公司已有近一亿三千多万资金花在那块地上,而那块地在未来两三年内
是毫无收益的。虽说崇明岛的地皮价格在不停地涨,把地转卖出去也有赚的,可既然
工程开了个头,政府又说不能开发楼盘,一时半会儿的又有谁会接手呢?
哥哥在凉亭里坐了,“锦世华庭一期二期出了问题,当然要拨两笔款子及时处理。
不巧,陈瀚生他家老爷子无缘无故说要退股,又有两个股东跟着要求退股。这几下一
来,公司的流动资金差不多就耗干了。”
“公司前年在工商银行贷了一亿五千万,这个月到期,还有笔建设银行的两亿年
底到期。妹妹,你算算,要是银行不肯通融,不肯把债务延期,到时候就要把楼盘全
抵押了。万一再出点什么问题,恐怕公司只能宣告破产了。”哥哥感慨着。
我半天没说出话来。就算公司破产,我相信维东也不会倒下。
可这公司,虽然起初是用了些他爸爸的钱,但到底是维东亲手打理,一点点逐步
壮大起来的。难道现在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兵败如山倒?让这么多年的心血化为乌
有,一切再从零开始?
“妹夫对维东应该没什么好感,所以我才拉你出来说话。我想早点找份稳定的新
工作,也安心些,毕竟你嫂子也快生了。”哥哥“啪”地打燃打火机,又想抽烟。
我忙夺下他手中的烟,“哥,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索性连打火机一起拿过来,“这个我帮你保管。”
哥哥抬眼看看我,笑了笑,不再说话。
哥哥自从那件事后,人仿佛变沉默了许多。现在婷婷在家待产,每个月必须支付
的房屋贷款、汽车贷款、水电煤气费和其他家用,再加上即将降生的宝宝,哥这个一
家之主,要承担的实在太多啦。
一路回楼上,我随手把玩着打火机。
夜的黑暗中,一簇蓝色的火焰幽幽跳跃闪烁,吐着诡异的细苗,像一个奇形怪状
的小鬼在肆意扭动。一个想法,像闪电般惊悚地掠过我的心头。
短短两个月内,维东公司一连出了这么多件大事,真的是巧合?
连哥哥都说“妹夫对维东,应该没什么好感”,而事实呢?以李哲的任性和他背
后的权势,若知道维东乘人之危,对我做出那样肆意欺辱的事,他会怎么做?
难道——所有的事,都是李哲在故意报复维东,刻意整垮他?
心里一旦有了疑惑,便往往很难把这疑惑再从脑中轰出去,越是想摆脱,越是记
得清楚。
到夜里,我还是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间,迷蒙伸手去抱李哲,意外的,只触到
空气,不觉一下惊醒。起身下床,开了门,看见主卧有灯光透出来。微微把主卧的门
推开条缝隙,就看到李哲站在窗前,把手里小小的什么塞到嘴里,然后喝了口水把东
西咽下去。
也许是我还没睡醒,觉得晕黄的灯光特别刺眼,窗外黑得可怕,李哲的背影单薄
而孤独,仿佛随时会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李哲。”我轻轻叫了一声。
李哲仿佛吓了一跳,霍地转过身来,脸色苍白。
“你不舒服?脸色好难看。”我走过去,想摸摸他的额。
“没什么,有点闷就起来走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哲一个转身过来圈了
我的腰,堪堪避开我的手。
瞥了眼窗台,空荡荡的,不知道李哲刚才吃的是什么。
“我也睡不着。”我随手拿过李哲手中的Mickey牛奶杯,大大喝了一口,里面是
白开水。
“没见过这么懒的,自己不会去倒水?”李哲略略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笑话我。
我在他胸前蹭了蹭,“就喜欢抢你的,怎样?”
“我的,就是你的,你抢自己的东西也这么开心?”李哲温柔地扶我回床上躺下。
歇了会儿,我半真半假地试探着问:“晚上哥哥跟我说他想辞职,这事你怎么
看?”
李哲很爽快地答道:“如果有需要,我帮他留意一下,看看有什么适合他的工
作。”
心里“咯噔”一下,李哲这么说,是诚心想帮哥哥,还是意味着他早认定维东
的公司一定会倒闭?
我勉强笑起来,“维东的公司一向还可以,哥却说它很快就要垮了,我才不信呢。
没准哥就是杞人忧天,压根儿不用换工作的。”
李哲安静地笑,漂亮的眼睛仿佛月光下的湖水,波光粼粼,半天才说了一句,
你对他,一直很有信心,对吗?”
“没有啊。”我望着李哲,下意识地急急否认。
李哲仔细地帮我盖好毛巾被,“睡吧,很晚了。”说完,闭上眼睛,渐渐发出平
缓而悠长的呼吸声,和旁边的泰迪熊阿哲一样可爱,一样温和无害。
点点星光从窗那边轻盈地洒入,映亮了李哲精致的五官,那样纯良美好,他是我
心目中最心爱的杨过呢。
第二天,和周瑾讨论完杂志的风格和定位,我拿了《城市画报》、 《Touch}、
(MILK))和《南方周末》、《申江服务导报》,准备回家再研究一下。
这些日子,除了李哲和宝宝,我最在意的事莫过于杂志的创刊号了。李哲笑我办
一本刊物看起来比生宝宝还难,我就从一堆杂志里探头出来,感慨地表示赞同。因为
生宝宝不用考虑别人的喜好,办刊物却必须在自己和大众之间找到最恰当的平衡点,
再加上我是个完美主义者,所以说到底,还是后者难一点。
刚从大厦出来,就看到路边,维东正送一个时尚娇媚的女子上出租,还体贴地帮
她收起遮阳伞。那个女子,雅致的妆容,极矜持地笑着,却掩不住眉眼中的满满依
恋。
自从李哲回来后,为免他误会,我再没去见过维东。现在无意中碰到,竟发现不
过两个多月,维东整个人都憔悴了。大概是受伤后没好好休息调养,公司又接二连三
地出麻烦事,太操心了吧。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走了过去,维东看到我,明显防了一下。
“那天的事,谢谢你。”我想维东该明白,我说的是车祸的事。
维东不羁地挑了挑眉,“谢什么。真要说谢,我也要谢你才是。”
A型Rh阴性血,在人群中寻找到同血型人的机会是不到万分之三。而我和维东,
居然都属于这一罕见血型,不能不说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人常说,流着相同的血就是兄弟。那么维东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我们是否可
以叫做兄妹呢?
目光交汇,维东仿佛明白我在想什么,展颜一笑,“小、r头,恭喜你和他能永结
同心,白头偕老。”
“谢谢。”就让往昔种种不愉陕随风而去吧,我想。
“第三个条件是,让我做宝宝的干爸爸,你同意吗?”维东温煦的目光轻柔地停
在我的肚子上。
我忍不住抿嘴笑,“我以为,你是打算做宝宝的干舅舅呢。”
干爸爸,干舅舅,微妙的不同,维东能体会到的吧。
“干舅舅也行。总之他出生的时候,别忘了通知我。”维东深深凝望着我。
轻咳一声,我想该问正题了,“听说最近公司出了很多麻烦事,你怎么样?”
维东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多重新来过,没什么大不
了。”
我却知道,他说得轻松,心里必定还是重视的,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不由得追
问下去:“你有没有想想办法挽救?比如说向别的银行再贷款,或者把崇明那块地卖
出去,或者再找几个新的合伙人?”
维东暖昧地笑起来,“你刚才也看到了,走的那个,她爸爸是市建委的党组书
记。”
我偏头想了想,不确定地望着维东,难道他是借和她谈朋友的机会,寻求她爸爸
的帮助?可是又不对,维东这样骄傲的男人,向来是不屑曲意奉承那些大小姐的。
“没错,我是不喜欢仰视自己的老婆。不过在非常时刻,偶尔游戏变通一下,也
无伤大雅。”维东大约猜到我在想什么,无所谓地坦白交代了。
我瞪着维东,没话可说。
要说他为了公司的存亡,想找人帮忙,也不能算错。可这个人的爱情游戏,今天
玩这个花样,明天又玩那个花样,最终如果有人受伤害,必定又是那个女子吧。
“又想说我这样做不对?”旁边有人搬了笨重的办公家具进大厦,维东随手帮我
挡了一下。
“没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知道劝也没用。
“其实……如果和她还合得来的话,结婚也无所谓。”维东慢悠悠地说,好像有
点良心发现的意味。
不是每个人的结婚对象,都会是自己生命中的杨过或者小龙女,而我,能遇到李
哲,是何其幸运!
抬眼看看维东,我习惯眭地指指他的鬓边,“你又有一根白发了。”
“是吗?”维东笑着摸了一下,略略向这边低下头,倾了身子,很自然地说了一
“你帮我拔了吧。”
你帮我拔了吧——曾经,维东头上突然冒出来的白发,永远是我第一个发现,他
也永远用这个姿势、这句话来回应我。
而今,也无谓刻意显得生疏,我熟练地瞄准目标,飞陕地帮他扯去那根不协调的
烦恼丝。
暖风吹起,空气中依稀飘过丝丝熟悉的气息,我下意识地转头,李哲颀长的身
影,优雅地进入我的视野。
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
我爱的李哲,任性时像个孩子就好,根本不该这样恣肆自私、
草菅人命啊。
“我来接你的。”李哲扶我坐在车后座上。
“嗯,你别误会,刚才我……”
我才张嘴,李哲清凉的唇已恣肆地印上我的。他的舌,粗暴地、近乎惩罚地在我
口中狂乱冲撞。他的手,揽紧我的肩,出奇地用力,好像想把我完完全全揉开、碾
碎,一点点融入他掌心才好。
呼吸不畅,非常不舒服,我下意识地要推开他。然而,我看到他明净的瞳仁像一
泓沉静的湖水,隐约有什么,像晨鸟飞快轻掠过湖面,在水面上留下落寞凄清的倒
影。恍惚间,我又看到昨夜窗边那孤单的李哲,仿佛随时会消失在某处,再无踪迹。
伸手拥着李哲,我再不想抗拒。如果这是他吃醋的一种表现,我可以接受。
一会儿,李哲放开我,回了驾驶位,再不说一句话。
在过去的岁月里,他是不是曾无数次站在一边,看着我和维东亲密,却只能做个
黯然离去的旁观者呢?
李哲的沉默,一直延续到晚l司入睡。不论我怎样逗他,他始终没有再说半个字。
看着他漆黑的眼,紧闭的薄唇,眉宇间的淡然,我竟不知他在想什么。
鲁迅先生的那句话,却突如其来地凑到眼前——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
我宁可他爆发出来,也胜过这样相对无言,徒然一个人闷坏。
隔天早上,我起床时,李哲已出门了。
我去主卧大搜索了~遍,没找到什么东西可供李哲半夜起来吃。前思后想,我到
书房,打开书柜左边最下方的柜门。
我记得,在李哲刚去美国时,曾在他床下发现一个药瓶,当时随手就放到这边的
家用药箱里了。很快就找到了那玻璃药瓶,果然,瓶身标签全被撕干净了,里面装了
几粒白色的药。在如今看来,这药可以看做是可疑物品。
不想去医院找苏三,那样可能会被李哲看到。我直接把药瓶送到沈怡然那儿,拜
托她交给苏三,帮我看看是什么药,回头告诉我。沈恰然很痛快地答应了。
回来,依照日程表的安排,先去国妇婴那边上孕妇课程,做完孕妇操,练习拉美
兹呼吸法,再去office和几个新招的小编谈了发展校园通讯员的具体事宜,最后回家,
乖乖喝老妈和婆婆送来的汤汤水水。
傍晚时,婆婆打电话说阿哲在她那里,他不回来吃饭了。于是,饭后我就一个人
在小区里散了会儿步。一路,看到好多小孩子在滑梯、秋千那边开心地你追我赶,我
忍不住笑。想象中,我的宝宝如果是女孩,一定和韩国的小恩智一样漂亮,如果是男
孩,一定比朴智彬还要机灵吧。
临睡,李哲还没回来。也许有些事,他需要独自消化一下,我也没打电话骚扰
他,就拥着泰迪熊阿哲睡了。
睡到一半,有些口渴,推门出来找水喝,赫然发现李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印尼藤编的落地灯,暖暖的光透过疏朗有致的藤条,朦胧地漫射出来。光晕在曲
折之间传递着悠闲舒适,柔和地映亮了我心爱的人。
“你回来啦,怎么不去睡?”我笑嘻嘻地倚到李哲身边。
李哲一动不动,没像往常那样温柔地搂过我。
“阿哲——我爱你。”扳过他的脸,我认真无比地倾诉着心底最深的感情。不是
演唱会上随了大众疯狂地呐喊“阿哲,我爱你”,而是自己暗里说过无数遍的“阿
哲,我爱你”。
李哲望着我,慢慢垂下眼帘,双手拉下我的手,缓缓地坚决地推开。
“那晚,是他强迫你的,对吗?”李哲的语调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我心一抽,那天李哲在病房外,真的什么都听到了!
“是。”我简短地答了,不想再看李哲的脸。
“那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还要做他三个月的私人助理?”李哲依旧那样平静。
既然要说,我情愿完完全全说个清楚,“哥挪用公司资金炒期货失败,他们公司
要告上法庭,我去求他帮忙。他开出三个条件,我答应了。”
李哲猛地抬眼,目光竟是陌生的犀利,“如果不是他,而是别人开出同样的三个
条件,你会不会答应?”
“当然不会。”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答应维东,也算对他某些品质的信任吧,至少,我曾爱过的人,再坏再恶劣也有
个限度。如果是陌生人,哪怕一个条件,我也不敢答应的。
李哲优美的唇角,凝着一丝嘲讽,“你既然答应了,就不是被强迫,对吗?”
我张张嘴,说不出半个字。试问,哪有一场强奸是由受害人来选择强奸犯的?可
是李哲,你能否不要这样咄咄*人,能否体谅当时我的苦衷?
“如果你……从来没有遇到我,那么,现在你会不会回到他身边?”李哲仿佛累
了,闭上眼睛,喃喃说着。
“不会!”我断然否定,想了想,不觉放缓了口气,“你该明白我的,我要的是唯
一,他不适合。”
“如果他知错能改,愿意一心一意,你会不会回到他身边?”
我拧着眉,“你的假设违背他的本性,不成立。”
“那——如果孩子是他的,你会不会回到他身边?”李哲慢慢睁眼,云淡风轻地
来了一句。
对这样接二连三的假设性问题,我有点不耐烦,可还是耐着性子答道:“孩子不
是他的。”
李哲直勾勾地盯着我,不肯罢休地继续追问:“也许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他的
孩子呢?”
委屈、愤怒、不平、惊诧,诸般情绪像百川归流,齐齐涌上心头,迫得我难受。
我呆杲地望着李哲,胸口仿佛堵了什么,不上不下地闷得慌。
这个人,还是我认识的李哲吗?为何这样陌生?他怎么可以发出这样的质疑?怎
么可以怀疑我们的宝宝来历不明?
“为什么不说话?”李哲仍然盯着我。
深深吸口气,我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和他争吵,“百分之一的可能也不会有。
你还有疑问,可以等孩子出生后,去做亲子鉴定。”
转身去饮水机前,倒了满满一杯温水,我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胸臆间,那一团
躁动不安的火热,仿佛慢慢舒缓平息了些。想着李哲需要冷静,当下也没看他,我径
自准备回房休息。
“你在睡梦中,喊过他的名字,而且——不止一次……”李哲清润的声音,仿佛
冷凝成一道道冰箭,凉飕飕地擦过我的颈项。
“不可能!”我霍然转身,与李哲凛然对视。
李哲微微笑着,一副“我知道你一定会否认,可事实胜于雄辩”的样子。
我相信,李哲不会胡说八道。那么,或许是维东住院那几天,我没能去看他,心
里有点担心,真说过几句梦话也未可知。
“如果我在梦里,念过他的名字一次,那么,必定念过你的名字不止一百次。”
不想误会加深,我微微往前倾,温柔地吻上李哲的唇。
他的唇,凉凉的,却不是夏日薄荷那般悠长的清凉,而是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念过就是念过,一次和一百次有什么区别!”李哲轻轻推开我,淡漠地开口。
我强制压抑的火气再忍不住爆发出来,“你到底想怀疑什么证明什么?你想说我
惦记的一直是他,而不是你?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聊!”
李哲默然。
“如果我喜欢的是他,为什么要等你回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忽而哽咽了,在
客厅里虚弱无力地回荡着。一摸脸,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湿热一片。
李哲,你知不知道,在失去你消息的那四个月里,我是怎样的思念你?怎样的担
心你?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怀疑你,说你可能不负责任,说你不会回来,说要拿掉宝宝,
说宝宝妨碍了我的前途,我还是傻傻地守着你的承诺。
就算学校多少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没结婚就有宝宝,不配做老师,没有资格代
表学校出国交流,甚至不配继续留在校园里读书,我始终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因为我坚信,你会回来,我们和宝宝会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可是今时今日,你站在我面前,却一再盘问我,一再怀疑我!难道我对你的感情
你感觉不到?难道一定要像做手术那样彻彻底底剖开我的心,你才信我明白我?
“小薇……”李哲低低叫了一声,手举起,似乎想抚慰我,然而,终究又放下。
他漂亮的眼睛,就那样,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从极遥远的北极看过来,疏离得
骇人。
“李哲,不要这样对我,求你……”耳畔,有个女孩子语无伦次地在哭泣,她扑
在李哲胸前,涌泉般的眼泪浸湿了他洁白的T恤。
我知道,那个女孩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因为正常的杜辰薇,永远不会说
“求”这个字,只有那个为爱执著到底的杜辰薇,才会这样软弱。
“如果将来你我之间,注定有一个因为爱得多一点而变得软弱,我宁愿那个是
我。”当日,李哲的第三个爱情预言,应验了。
宁愿那个是他——真正的意思是,爱得多一点的那个,最终会是我,而不是他!
“好了好了,不哭,再哭宝宝会伤心的。”李哲拍拍我的肩,仿佛在敷衍,又仿
佛不想再亲近我,随时会走开。
我用力抓住他的衣角,依偎到他怀里,“我不管,你要道歉!”
李哲又沉默了,许久,才说话:“是他欺负你的,对不对?”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却是明白的,只能点点头。
“我说过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你!”李哲抽了张纸巾,随手帮我擦去
止不住的眼泪,“傅聪颖也好,王维东也好,都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地望了李哲。维东的事我本来就有点怀疑,可难道傅
聪颖身败名裂的悲惨下场也是他一手导演的?
李哲不出声了,只是拉我坐在沙发上。他眼底依稀含了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站
在古罗马竞技场的看台上,正兴趣盎然地俯瞰下方,等着看角斗士们血淋淋的表演。
“你在等什么?”我被他弄得有点心神不宁。
“等着,看他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陈瀚生。”李哲把我凌乱的额发往后捋了捋。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足以让我胆战心惊。
陈瀚生,听说是得了爱滋,将不久于人世,难道也是李哲策划的结果?虽说陈瀚
生坏事做了不少,叫人毁了李哲的右手是该重重受惩罚,但到底罪不至死呀。
而今,难道李哲是用对付陈瀚生的法子,来对付维东?
手心不断地渗出冷汗,黏黏的,很不舒服,我勉强出声,“李哲,其实……”
“其实把他公司搞得严重亏损,就可以了。毕竟车祸的时候,他没有只顾着自己,
我和宝宝才会平平安安。”明知在李哲面前为维东说好话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我还
是尝试着讲道理。
李哲眼中蓦地跳跃起难懂的火焰,目光闪烁不定,“你一早就原谅他了!所以
……在医院为了救他,宁可宝宝营养不良,也要输血给他,对吗?”
“不是这样的……”
“他有一半的机会没事,也有一半的机会和陈瀚生一样,一切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的辩解被李哲打断。
我急了,“什么一半的机会,说清楚一点。”
李哲轻轻笑了,性感优雅的唇角微微上扬,竟笑得极其淡定从容,“在这样的夏
夜,遭遇一个寂寞的美女,男人通常有两种选择。你猜,他会怎么做?”
九月的夜,室外温度依然有三十度,客厅空调的冷气却吹得我打了个寒战。
李哲从医院的机密档案里,选了一个美貌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然后出钱让她去
勾引陈瀚生和维东?只要男人经不住诱惑,即便没有亲密接触到最后一步,仅仅一个
深吻,已足以传播艾滋病病毒到他们体内了。
抓起角几上的电话,我慌乱地开始按维东的手机号码。是的,要尽快通知维东,
远离这个陷阱,我绝对不要看他死去。
李哲的手“啪”地按在我的手上,重重地,紧紧地,让我再无法动一下。
“你就这么担心他?”窗外,路灯青白的光芒投射进来,李哲的脸隐约蒙了层诡
异的苍青色,双眸却明亮得惊人。
“李哲,不要这么残忍,放过他,好吗?”我爱的李哲,任性时像个孩子就好,
根本不该这样恣肆自私、草营人命啊。
李哲看看我,手略略松开,“好,就赌他的运气如何,你可以打一个电话。”
飞快地拨号码,可是,我的心却不断下沉。
电话那头,是女声在毫无感情地重复着,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对不起…..,’
“是他运气不好。”李哲淡淡说着,又揽过我,“夜深了,睡吧。”
同李哲一起回了卧室,我打开衣橱,开始换衣服。从那个和哥哥打架的神气小男
孩,到金色阳光下的桀骜少年,到如今的帅气男人,我和维东相识了十几年。现在,
要眼睁睁地看他去死,我做不到。
“你要去,就别回来了。”李哲斜倚着门框,直直看着我。
“不要不讲道理,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我匆匆换好裙子,试图说服李
哲。
“朋友?”李哲冷冷截断我,“那就去救你的‘朋友’吧。”
皎洁的月光洒进来,李哲的眉目依然那般俊朗,然而,却陌生得可怕。难道他,
就像一株洁白的曼陀罗?看上去至纯至朴,优雅入骨,散发着淡淡的诱惑,引得我驻
足倾心,可靠得近了,才发现他的任性就像剧毒,随时可以置人于死地?
没时间细细分辨什么,急切之间,我只能尽我所能,做我该做的,以免将来后悔
内疚。
周围的空气,好似一潭死水,沉闷得令人几欲窒息。李哲深不见底的眸子凝望着
我,里面有一个我的小小影子在缥缈不定。
“哲,不要这样,我出去一下就好。”踮起脚,我搂住他的脖子,不断亲吻着他
的脸庞。
他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终于,缓缓闭上眼睛。当他长长的睫毛遮蔽了清亮的双
瞳,我忽而很害怕,李哲,已将我埋葬在他的眼睛里,是吗?
然而,要做的还必须去做。
关门的一刹那,我依稀听到夜风中温柔而落寞的语声,我仿佛听到有人说:“你
去找他吧,我会成全你们。”
可当时,我以为,那只是幻觉而已。
我找到维东时,已是凌晨四点十一分。
“什么事?”在维东住所的卧室门口,他睡眼惺忪地望着我。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睡时习惯赤裸上身,刚劲优美的线条从颈间流畅而下,浓密
的黑发凌乱地搭在额上,愈显得男人味十足。房里床上,空调被子揉成一团,窝在那
里很不美观,不过幸好,没有什么美女的踪迹。
站在门边,我大口喘气。心在嗓子眼吊了这么久,此刻,终于放回了原位。
“小丫头。”大约是我脸色实在不太好,维东很快清醒了许多,扶我坐下,“怎么
大半夜跑到这里来?身体这个样子,还到处乱跑,这么晚一个人,万一遇到坏人怎么
“今晚你是不是遇到过一个单身的漂亮女人?”我只想搞清楚这个。
维东满不在乎地挑挑眉,“怎么?漂亮女人每天都会遇到不少。”
我瞪了他一眼,“我只问你,今晚有没有那个……”虽然以现在的关系,这么问
很不合适,我还是勉强继续了,“……和谁怎么怎么样。”
“没有。”维东很干脆地答了,又笑,“找我就问这个?当初你都没这么紧张过。”
柔和温馨的橘色灯光照得维东整个人暖暖的,而他凝在唇角的浓浓笑意竟比灯光
还要温柔。端详了他半天,我长长舒口气,劫后余生的无力感迅速侵遍全身,不觉软
软地倚着椅背。
维东转身出去,片刻,拿杯温牛奶回来,递给我,“先歇会儿,有什么慢慢说
吧。”
一气喝了大半杯牛奶,我休息片刻,舒服了许多,“这边固定电话怎么不通?”
刚才在的士上,我一路连续拨电话,他的手机还是关机,宅电也没人接。那时的
心惊肉跳我从未有过,此刻还心有余陲。
“不想有人打扰,就拔线了。”维东含糊地说。
他说得不清不楚,我猜最大的可能应该是那些莺莺燕燕太热情了吧。
我斟酌了一会儿,“维东,我不想你重蹈陈瀚生的覆辙。”
“怎么会?我跟他比,简直就是——守身如玉。”维东坐到我身畔,一副不以为
然的腔调。
我有点急了,“我不管你是不是守身如玉。总之,遇到来历不明的单身女人,不
管人家长得有多漂亮,一定要有多远走多远,碰都不要碰,听到没有?”
维东敏锐地发现些许不妥,迅速反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别问了,反正按我说的做就好。”心里有些烦躁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事会发生,我急急拿手机拨了家里的电话。
“嘟一嘟——”枯燥的忙音持续地响着,偏偏没人接。
我连忙起身,“该说的都说了,你千万要记着。”
“等一分钟,我换件衣服,送你回家。”
“嗯。”说实话,奔到这里坐下时,我才有点后怕,如果这夜里在路上不幸出了
什么意外,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很快,一起上了车。我的手指似乎有自己的意志般,不断地重拨着那熟悉的号
码,然而,始终没有人接听。
李哲生气了,不想理我,所以才不接电话和手机?刚才是我昏了头,关心则乱,
根本不该跑出来,让他对维东的误会越来越深。回去跟他好好说话,什么不愉快很快
都会烟消云散的,我不断宽慰自己。
“和他吵架了?”维东不是一般的聪明。
“嗯。”
“小丫头,结婚了,又快要做妈妈了,就别再那么任性。李哲那个人,看上去脾
气还不错,应该不会欺负你,倒是你什么事都固执得很。其实有时候,两个人各让一
步……”维东边开车边说。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烦。”我心烦意乱,不等他讲完就急急嘟囔着。
维东这样唠叨地说话,是破天荒第一次。可这些话老妈早说过几百遍了,我哪有
心情再听啊。
维东转头看看我,不再言语。一路开到小区里,他送我上电梯,到了家门口,才
说:“进去吧,他肯定很担心。”
走道上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语声亮起来。
晕黄的光均匀的洒在维东身上,衬着他挺拔的身形,硬朗的五官,配合剪裁合体
的白衬衫,格外的清爽悦目,有一种朦胧人梦的意味。
记起方才自己的不耐烦,我不由得走到他面前,小声嘀咕:“……刚才我心情不
好,你别在意。”
“傻瓜,”维东呵呵笑了,大手温和地揉着我的头发,“哪有哥哥跟妹妹计较的。”
“嗯,你也赶快回去休息吧。”我微微笑,帮他揿住电梯按钮。
维东进了电梯,跟我道别。两扇锃亮的金属门,缓缓合拢,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
那后面。
恬静而温暖的气息在我的发际徘徊着,流连不去。小时候,每次维东他们和别人
打架,我就负责把风,偶尔校长来了,我就赶紧吹口哨,然后,维东和哥哥就会拉紧
我的手,一起逃跑。那时,也是这样,他们掌心传来恬静而温暖的气息,让我既安
心,又着迷。
而今,十几年的似水时光,无声无息地从指缝中流走,有些东西却固执地沉淀下
或许这一次,我们都是幸运儿。
难道失去才算永恒
他自己就是主刀医生,他知道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的手术。
基本上就是手术失败的同义词,根本就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拿钥匙开门,屋里漆黑~片。
开灯,我直奔卧室。
没有,每个房间都没有李哲的身影。难道历史重演,李哲又一次从我面前完完全
全地消失了?
心,狂跳,急如鼓点。我靠在床头,努力做深呼吸,告诉自己,不会的,李哲不
过是太任性。他就像个负气的孩子,发发脾气,闹离家出走罢了。
他用了六年的时间来等待心爱的人,他用了那么多心思,一点点介入我的世界,
占领我的全部,直到我们的二人世界变成一个完满的同心圆。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
放弃?一定不会!
不会再失踪,不会离开我,他不舍得,一定不会!
怎么也睡不着,我歪在床上蒙蒙咙陇。晨光映亮窗帘,又过了好久,直到手机铃
声悦耳地唱起,我才一个激灵惊起。
“阿哲。”我抓过床头的手机,急急叫了。
“辰薇,是我。”电话那边,传来沈恰然的笑声,“你们两个也太甜蜜了吧,这才
上午十点,又要电话传情。”
我随便支吾了两声,就听沈怡然又说着:“那个药,我老公看过了,说是治疗先
天性心脏病的。药的名字我也不会说,反正是美国去年新生产的一种,现在在国内市
场上还没得卖……”
一时间,我有点发懵。之前,我曾假设过N种情况,可唯独没有这一种。
那药瓶,是打开过、使用过的。里面的几粒应该是吃剩的。瓶身的标签被撕掉,
应该是不想被人看到它的药名和主治功能。
所有的推理,都在指向一个共同的事实——李哲,服药的人,可能患有先天性心
脏病。而他,自始至终没对我说过一个字,自始至终都在隐瞒我!
没有时间再多想,我需要知道真相是什么。
我神思恍惚,不记得打电话跟婆婆说了什么,只记得路边的繁华如电影画面般,
从眼前一一掠过。我回过神时,已坐在飞奔的出租车上。
虽然和李哲结了婚,可婆婆对我始终有点生疏,怎么也亲近不起来。我不知道这
是婆婆的性格原本这样,还是初次见面时,她对我的印象不够好。
记忆中,婆婆和儿媳仿佛自古以来就很容易成为天敌,如《红楼梦》中王夫人
对黛玉的冷淡虚伪,如《孔雀东南飞》里焦母对刘兰芝的苛刻刁难。这一度让我对
和婆婆相处产生畏惧心理。
我当时把这些想法告诉了李哲,他却敲着我的脑门说:“小傻瓜就喜欢胡思乱
想。”又笑说,“很正常啊,没有一个妈妈,会喜欢把自己的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女
孩。”
“迷得神魂颠倒”,当时李哲用了这个说法,我以为他是夸张加搞笑。没想到,
那天见到婆婆后,我才明白了一切,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坐在造型质朴大方的圈椅上,与婆婆面对面,我简单说了昨晚的情况。
“什么?你竟然和阿哲吵架,还把他气走了?”婆婆严厉地看着我,好像一切都
是我的错。
我思忖着,婆婆既然这么问,显然表示李哲没有来过这里。
“阿哲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当然情绪不好,你就不能让着他一点?”婆婆猛地提
高了声音。每每在谈到李哲的时候,她平时的优雅风度往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是什么病,告诉我吧,妈。”虽然很怕得到进一步的证实,我还是选择了正
现实。
婆婆似乎被吓了一跳,诧异地望过来,半天没说话。
我诚恳地看着婆婆,“我看到他在吃药。”
“这些事,阿哲说会自己跟你交代清楚,不要我插手。”婆婆叹了口气。
“妈,昨天夜里……他的表现很奇怪,好像是另一个人。现在他的手机又打不通,
我很担心……”回想昨晚的情形,我始终不懂,李哲怎么连抱都不肯抱我一下。
婆婆颓然闭上眼睛,手挥了一下,示意我别再说了,又重重地搭在椅子扶手上。
好一会儿,婆婆才开口,“你们都结婚了,这件事也不该瞒着你。阿哲……在两
岁的时候,就发现有先天性心脏病。”
“当时国内医疗水平有限,虽然做了次手术,但只矫治了部分心内畸形。后来的
十几年里,我们想办法把他送去美国好多次。但那些医生说阿哲的病现在已经慢慢发
展到重度肺动脉高压,又形成了什么综合症,还有什么病变,情况越来越复杂,完全
康复的希望是没有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帮阿哲延长生命。”
虽早有心理准备,我的胸口还是好似被利刃狠狠剐过。只能延长生命吗?延长多
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三五七年?
“小薇,不要隆阿哲瞒着你。”婆婆恳切地看过来。
“从小,别的小朋友都快快乐乐地在外面玩,他只能躺在病床上打点滴,不停地
吃各种药,小胳膊上全是针眼,他也不哭。”
“有一次,我看到他趴在病房的窗台上,看外面好多小孩子在玩捉迷藏,眼睛都
看直了。就问他想不想出去玩,他却摇摇头,说外面那些小朋友都知道他有重病,跟
他玩,只会让着他,没意思。”
我的舌根,忽而溢满了浓烈的黄连味。
想象中,小小的李哲有着明亮的黑眼睛,一脸稚气地说这些骄傲话语时,是怎样
的可爱呢?可他真的不想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吗?究竟是怕别人嫌他跑得慢,还是讨厌
别人同情他?
“到他六岁的时候,病情好转了一点,他就自己要求去上学,宁愿三天两头地请
病假,也不准我们告诉老师实情。那时候,除了体育课,他的成绩手册上全是优。小
薇,你相信吗?阿哲是个天才,小学时,他就能在一分钟里面心算出三位数、四位数
的平方根和立方根;一首诗,他读两遍,就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婆婆唇角含
笑,像每一个为孩子而骄傲的母亲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李哲的种种事迹。
从小李哲就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注定随时会病发倒下,注定要坚强,注定
想拥有和平常人一样的欢乐,只能伪装,只能隐瞒,是吗?
“阿哲对医学特别感兴趣,从小就看了好多医学方面的书。后来送他到华盛顿大
学读医,也是他自己要求的。我和他爸爸,劝了他好多次,要他选轻松一点的学科,
他就是不听,唉,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又倔又任性。”
我低头微微笑,李哲坚持选择学医,婆婆不明白,我却是懂的。他那样聪明的
人,怎么会甘心受先天病魔的摆布?就算医生说他的病不可能治愈,就算病情始终没
有大的起色,他也不会放弃自己,他一直在试图寻找挽救自己的手术方案,对吗?
“阿哲前前后后在各大医院做过好几次手术,可每次都失败了,最惊险的是2001
年3月。当时有个哈佛的史密斯教授,研究了阿哲的病例,很肯定地说能通过做手术
治好他,大家都抱了很大的期望。后来手术还是失败,最后还引发了严重的并发症,
耗了几个月。阿哲那时候情绪很低落,好多天连一句话都不说。我就带他回国,一边
静养,一边四处走走散心。”
“没想到,在北戴河的时候,阿哲会留下一封信,然后早上一个人悄悄开游艇出
去,宁愿在大海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婆婆记起往事,仿佛还心有余悸,一把拉过我,
攥得我手一阵疼痛。
那一刻,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年八月在北戴河,李哲不是从游艇上失足落水,而是心灰意冷之下的自杀?屡
败屡战,屡战屡败,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希望破灭,终于,也有一刻承受不了,
宁可选择放弃了吗?
“我急急忙忙赶到岸边时,阿哲已经被人救起来了。再后来,他就像充了电一样,
高兴地说他见到了世上最美好的女孩子。”婆婆温柔地看着我,轻轻叹气,“小薇,
你是阿哲的救命恩人,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
是的,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哲一直不愿说我们初次见面的事。因为他当时是想
自杀,他怕我知道真相,怕我追问他自杀的原因,怕我知道他有严重的心脏病呀。
“之后,他说要回国到军医大读书,他爸爸就帮他办了。”
我定定地望着那边的玉屏风,看那上面悠悠白云间,仙鹤展翅飘逸飞行的莹润图
从前和李哲相处的种种,越来越清晰地浮上心头。
那晚李哲冒雨送崴脚的我回来,后来神秘失踪了半个多月,八成是因为他淋雨弓
发感冒,又导致病发,不得不休养。
后来有天半夜,他到学校宿舍来找我,软软歪在躺椅上问我“有一天我死了,你
会不会有一点伤心”,不是蓄意调戏,不是故意矫情,而是真真正正的想知道一个答
案呀。
还有,沈怡然大力向我推荐李哲时,曾说他很有爱心,喜欢和患先天心脏病的小
朋友一起玩,那应该是同病相怜啊。
再有,偶尔有几次,在我们情炽如火的缠绵时,他会心悸胸痛。我一直以为是他
被那些人打伤后还没完全康复,却原来全是因为他的病。“小薇,不要怪阿哲。他是
太在乎你。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大约是我怔怔发呆的表情,让婆婆有所
误会,婆婆忙起身站到我面前。
连命都可以不要?这是婆婆第二次这么说了,为什么?
我困惑地望着婆婆,还没开口,婆婆已说出一大串,“就因为你说要去普林斯顿
学习~年,他不想拦着你,又怕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够陪你,才决定冒险去克利夫兰做
手术。过年的时候,我和他爸爸说破了嘴皮子,叫他别去,都没用……”
“妈,什么剩下的时间不够?”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婆婆的眼圈“刷”地红了,“今年一月的时候,医生说,他最多只能再活一年。”
耳边,突地死一般的沉寂,我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婆婆焦虑地望着我,嘴
巴一张一合。
“小薇,小薇——”直到婆婆掐得我的虎口传来剧痛,我才迷茫回神。
今年一月时只能再活一年,现在是九月。李哲,我心爱的人,宝宝的爸爸,怎么
可能只剩下四个月的时间?我们还是新婚燕尔,等宝宝出世后,我们还要陪他玩陪他
闹,李哲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我?
心头蓦地空白一片。然而,那钝刀凌迟般的痛感一点点加剧,冰凉地从全身每一
个细胞扩散开来,痛得我无法呼吸。
好一会儿,模模糊糊听到婆婆担忧的语声,“小薇,先去客房躺躺,休息一下
吧。”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妈,我没事,你接着说,我想听。”
婆婆疼惜地揽过我的肩,“克利夫兰医学中心,早前给阿哲设计过一个手术方案,
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如果成功的话,大概可以延长三到五年的寿命;如果失败,轻
则变成植物人,重则有生命危险。我们一早否定了那个方案,因为不值得。但是小
薇,阿哲为了你,居然说要去做这个手术。”
“他自己就是主刀医生,他知道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的手术,基本上就是手
术失败的同义词,根本就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就为了多点时间,陪在你身边,他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而且还——”
“赌输了。”婆婆张了张嘴,黯然吐出最后这三个字。
瞬间,我浑身忽冷忽热,无意识地出声,“赌输了?”
“是输了。那段时间,阿哲和你没联系,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手术后,他
就一直昏迷不醒,对外界刺激也没反应。”
婆婆苦笑起来,“这些,阿哲早预料到了。手术前一天,他还对我说,如果手术
失败,他真的死了,也要我永远别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他相信你
不会因为失恋就一蹶不振,会重新站起来,会忘了他,再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和那
个人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李哲,你真的懂我。可是你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你明不明白?我永不会像对你
那样对别人了。也许,若干年后,杜辰薇会和某人白头偕老,会和某人儿孙满堂,但
那也不过像哥哥和婷婷一样,仅仅是生活而已。
“幸好,奇迹产生了。”婆婆轻捂了嘴,开始小声啜泣,“阿哲躺在那里昏迷,我
仍拼命告诉他,你有了孩子,你和孩子在等他回去。如果他不醒过来,你和孩子会过
得很辛苦,甚至会被人家欺负……”
“妈。”我抽了纸巾,递给婆婆。
婆婆拭着眼泪,勉强微笑着,“小薇,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要知道,阿哲这
么久以来不告诉你,不是存心欺骗你,是怕你担心。”
“我知道,妈。”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可是因为爱,我愿意包容。
“他一回来,听说你出了车祸,一口水都没喝,就直接从机场冲到医院。他跟你
结婚,也是想给你和孩子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这样,就算他……”婆婆哽咽了,
‘就算他不在了,有我和他爸爸照看着,你和宝宝也不会吃苦。”
我脑中突地闪过一个念头,“前天半夜,他在吃药,是不是病情加重了?”
“是。昨天我叫他过来吃晚饭,也是想劝他赶快去住院治疗,不要再瞒着你那么
辛苦。可这孩子,任性得很,就是不同意。”婆婆长长叹了口气,那样子和老妈上次
担心哥哥被告时,一模一样。
我不觉抱住婆婆的胳膊,“妈,你放心,我会赶快找到阿哲,劝他马上住院。”
是的,事实摆在眼前,除了坚强面对,我们每个人都别无选择。而我和婆婆,是
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因为我们一样深深关心着同一个人。
没有开空调,木质温度计上,红色的水银柱停在二十八那格。
躺在书房的贵妃榻上,我却阵阵发冷。用力搂紧泰迪熊阿哲,一下下抚顺它脑袋
上的绒毛,手的触感柔柔暖暖,心却冰冰凉。
“好,明年除夕——我一定陪着你。”除夕那晚,李哲对我的承诺不断在心头萦
绕。原来当时,我以为很简单的一句,李哲竞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实现。
他早知道的,做手术的危险系数很高,很可能永远回不来。
所以,他从来都让着我,不与我争执,因为他要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永远是快乐
的。
所以,他带我去听张信哲演唱会,就是为了听我说一句“阿哲,我爱你”。就算
当时我口中的阿哲不是他,他也想听这句话,是吗?
所以,他拉我去拍婚纱照,就是为了在想象中完成我们的盛大婚礼。无论是穿龙
凤裙褂、旗袍、和服、韩服,还是穿婚纱,无论杜辰薇怎么变,在她身边幸福微笑的
新郎,永远是李哲。在闪光灯闪耀的那一刻,那份甜蜜成为凝固在相册中的永恒。无
数个永恒的甜蜜瞬间里,杜辰薇,永远是李哲的新娘。
所以,那些天,他不知疲累地抓我到处去玩,恨不得把一天当做一个星期来用,
就是想从时间老人手里窃取更多的时光。
所以,他在美国与我视频时,要我为他祈祷,还说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非要
把婆婆的电话告诉我……
当初,我决心等李哲回来,所有人都说我太傻,却原来——最傻的是李哲。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在全心全意地付出。所有的事,他一早为我考虑到安排好
而我做了什么?
就算他--,1:、为难维东,也是正常的,不是吗?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深爱的妻
子被人污辱,还误会妻子对从前的恋人余情未了,我该体谅他的心情才是。
是我的错,我竟然在他病情加重的时候,还惹他生气,让他愤然离开。
泰迪熊阿哲透亮的大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湿答答的。它也在懊恼、后悔
吗?
李哲离开九天了,二百一十六个小时,一万二千九百六十分钟。无论我打多少个
电话,留多少个语音短信,发多少个信息,他始终没有一丁点回应。无论我在每个留
下美好回忆的地方怎么疯狂徘徊,始终看不到他的踪影。甚至,公公和婆婆那边费了
大量人力,也没寻获半点他的消息。
电脑开着,我的MSN、QQ、e.mail一直处于登录状态。我期冀着我最爱的人早
点消气,早点跟我联系。可是,一连九个白天黑夜,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书桌上,孤零零地躺着一个文件袋,是昨晚我整理书桌时,无意中在最下面的抽
屉里翻出来的。那里面,放了许多我从不知道的东西,也不知是几时,李哲悄悄拿了
我的身份证去办的。
一张中国银行的存折,附带崭新的银行卡,户名赫然是“杜辰薇”,“存入”一
栏的阿拉伯数字,小数点前一连两个逗号、几个零,看得人眼花。
一张墨绿的房地产权证,权利人的方框里也是“杜辰薇”,“房地坐落”的位置
大约在sJ公园旁,是一套复式。
还有一份出资证明书,是某医药贸易有限公司的,写明了“股东杜辰薇”的出
资额,以及占注册资本总额的百分之三十,核发日期是李哲刚从美国回来那会儿。再
有,就是些零零碎碎的、和金钱有瓜葛的物件。
昨晚第一次看到这些,我震惊无比,此刻再看,依然是诧异至极。婆婆说李哲闲
暇时,也会理理财,我想这些money大约是李哲从前赚的。但他现在弄了这么多放在
我名下,是什么意思呢?
Vitas干净的声线,陡然在身旁响起,是我的手机铃声利落地截断了我的思绪。
我反射性地抓起手机,“喂。”
那边,无人说话。
“李哲?”我的声音激动得发颤。
那头,毫无反应。然而,也没挂断。
凭直觉,我知道是他,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阿哲,对不起,对不起,是我
不好,全是我的错。你快点回来好不好,爸妈都很担心你,我和宝宝也很想你。我保
证,以后一定不会再和你争了。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话筒里依然一片沉寂,仿佛听我说话的不过是清冷的空气。
可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李哲,我还是要继续说下去,“所有事,妈都告诉我
了。阿哲,回来吧。没有你唱歌哄宝宝睡觉,他每天晚上都要闹腾,半夜总是起来翻
身,踢得我肚子好疼。要是你还生气,就回来骂我教育我好了,不要这样不声不响地
离开……”
“小薇……”那熟稔无比的清润嗓音,从那头传来。
“阿哲,你在哪里,快回来!”我忍了九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
“小薇——原谅我!”李哲低低的声音,幽幽穿透空气从那边飘过来,悦耳至极。
然而,那声音又像阳光下的肥皂泡,瞬间消失无踪,再没留下一丝痕迹。
亮丽的手机屏幕上,闪了“通话时间00:02:13”的字样后,倏地跳回开机画面。
“阿哲,阿哲……”明知道李哲已挂机,我还是抑制不住地呼唤他的名字。
飞快地拨了李哲的手机号码,语音提示依然是那该死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
户已关机。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对不起……”
怔怔听着耳边枯燥的语音,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小薇,原谅我”,何其吝啬的五个字,这就是李哲最后要对我说的话?可自始
至终,他都没有亏欠过我,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说“原谅”?
[ 本帖最后由 蝴蝶的翅膀 于 2008-10-25 19:56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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