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英的家在河北省玉田县东九户村,门前是一条约5米宽的土路,土路对面是天津蓟县生活垃圾焚烧发电项目(以下简称“蓟县垃圾焚烧发电厂”)。臭味就来自这个发电厂,有时一周两三次,“一到晚上味儿更冲”。
为了“搬走”家门口的这座垃圾焚烧发电厂,刘英和附近6个玉田县的村庄数千名村民已经奔波了7个月。 今年4月开始试运行的蓟县垃圾焚烧发电厂,于两年前获得天津市环保局的环评审批通过,环评报告称曾在周围10个村发放200份公众意见调查问卷,96.5%的被调查村民同意建设该项目。而如今,属于河北的6个村庄的村委会称村民们从未见过相关项目公示,并质疑该调查结果造假。 为什么你发不了财,转不了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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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要求该项目的环评审批部门天津市环保局公布参与调查的200名村民名单。“10个村的村民人数太多。只有公开200个被调查对象的名单,我们才能逐个核实具体哪儿造了假。” 东九户村党支部书记张子臣说。 天津市环保局一直不予公开,但理由一直在变。 今年7月初,天津市环保局不予公开调查问卷和参与调查的人员名单,理由是“涉及隐私”。
在环保部责令重新作出答复后,天津市环保局依旧不予公开,新的理由是“该局未制作、未保存公众参与的200份调查问卷和名单”。 300米防护距离内仍有居民居住 6月22日,与蓟县垃圾焚烧发电厂相邻的河北玉田县大庞各庄等6个村委会集体发表盖有村委会公章的声明,并附上全体数千名村民的签名,要求该垃圾焚烧发电厂停止生产。
该垃圾焚烧发电厂位于天津市蓟县别山镇西九户村东北处,与东南方向的河北玉田县大安镇东九户村仅隔一条马路。 官方资料显示,该垃圾焚烧发电项目总投资近3亿元,由国有控股的绿色动力有限责任公司集团(以下简称“绿色动力集团”)与天津市蓟县人民政府以BOT方式合作建设,即由企业建厂,政府提供补贴,负责焚烧处理蓟县的生活垃圾。 2015年8月,绿色动力集团曾以处理1吨垃圾仅需26.8元的低价拿下了安徽蚌埠垃圾焚烧发电项目,创下垃圾处理费价格历史新低,一度引发公众对超低价垃圾焚烧发电厂环保的担忧。
2014年8月,天津市环保局审批通过了蓟县项目的环境影响报告,认为该项目符合国家产业政策、地区规划和清洁生产要求,同意该公司进行项目建设。 但紧邻该厂的不少东九户村村民却告诉记者,该项目从2014年4月起就已开始“打桩”动工建设,最初建厂时村民们只知道是要建发电厂,并不知道是座垃圾焚烧发电厂。 环保部2008年发布的《关于进一步加强生物质发电项目环境影响评价管理工作的通知》规定,“新改扩建项目环境防护距离不得小于300米”,防护距离内不得有居住区、学校、 医院等环境敏感建筑。
蓟县垃圾焚烧发电厂项目的环评报告书称,该垃圾焚烧发电厂项目周边300米防护距离范围内没有环境敏感目标,满足环境防护距离的要求。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实地走访发现,该发电厂80米高烟囱的周边300米范围内不仅有两户长期居住的村民,还有大量农田果林。 60岁的刘英就是其中之一。他家不足20平方米的彩钢瓦房距离垃圾焚烧发电厂不到200米,他和老伴儿已经在这里住了5年。
从今年4月开始,空气里的恶臭味让他不得不开始留意这座身边的发电厂。他向记者描述,站在家门口就能看到发电厂烟囱冒的青烟。刘英称,深夜睡觉时不止一次被恶臭呛醒,天气再热也不敢开窗。“喘不上气,空气里看不到烟,但还是止不住流眼泪。” 距离垃圾焚烧发电厂不到300米的还有东九户村的孤身老人赵显芳。他在这里住了20年,家里的3亩果树分布在发电厂附近。 面对记者,80岁的赵显芳一脸愁容,往年卖水果能收入几万元,今年因为果树种在垃圾焚烧发电厂附近,果子很难卖出去,“卖水果时不敢说是在这附近摘的,都不敢说自己是东九户村的人,说了就算再便宜大家也不愿买”。
空气里的恶臭味最浓时,赵显芳躲在40平方米的房子里,紧闭门窗也挡不住刺鼻气味钻进来。“鼻子和眼睛都受不了,一直不停流泪,眼睛模糊看不清,以前没有过这种情况”。 在建厂前,刘英一家和赵显芳均未被询问过是否同意建厂。 天津蓟县环保局一名曾在该发电厂留驻一个月的监察负责人明确地向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表示,其间在300米内没有看到有人居住。 发电厂附近300米范围内所分布的大面积果林,分属河北玉田县和天津蓟县两地。根据东九户村党支部书记张子臣所获得的测绘结果,距离电厂烟囱300米范围内共有基本农田面积50734平方米。
该发电厂的影响范围也未止于300米范围内。该项目环评报告书显示,处于该发电厂2.5公里影响范围内的共有10个村庄,其中处于天津蓟县境内的有西九户、南仇庄、窦庄子、东毛庄、周庄子;处于河北省玉田县境内的有东九户、小庞各庄、大庞各庄、石岭口村、小白山村。 西九户村、周庄子村、东九户村、小庞各庄、大庞各庄、小白山村的不少村民均向记者表示,在村内能明显地闻到来自发电厂的异味。 小庞各庄村和东九户村距离发电厂最近,分别为1.1公里和1.3公里。从小庞各庄村村民胡燕(化名)家的院子里就能清楚地看到发电厂的烟囱,她告诉记者,夏天再热也不敢开着门,往年电费只花100元左右,今年电费花了400元,空调不停地开,“臭得头晕恶心”。 调查问卷公众参与名单被拒绝公开
张子臣等了两个月,等来的是天津市环保局再次不予公开参与调查人员名单的答复。他终于意识到这将是场拉锯战。 《环境影响评价公众参与暂行办法》规定,对环境可能造成重大影响、编制环境影响报告书的建设项目需征求公众意见。 天津市蓟县生活垃圾焚烧发电厂项目的环评报告书称,该项目的建设单位绿色动力2014年曾在影响范围内的10个村庄发放了200份问卷进行公众意见调查,问卷全部有效回收。报告书称调查结果显示有高达96.5%的被调查人员对该建设项目表示积极支持或基本赞同,所有被调查人员无人表示反对意见。 如今,针对这一调查结果,东九户、大庞各庄村、小庞各庄村、小白山村、大白山村、石岭口村等6个村庄的村委会代表村民集体提出质疑,质疑200人名单的真实性,要求审批通过该项目环评的天津市环保局公开上述200人名单,以便核实真假。
今年6月22日,6个村委会向天津市环境环保局提交“要求公众参与调查问卷和200个被调查人员名单公开”的政府信息公开申请表。 天津市环保局以“涉及隐私”为由予以拒绝。在7月11日答复村民的告知书中,天津市环保局称,蓟县生活垃圾焚烧发电项目(一期)环境影响报告书涉及的公众参与调查表和被调查人员名单属于个人隐私,未经本人同意,无权公开属于个人隐私的有关信息。 针对迟迟不予公开的被调查人员名单,不少村民向记者表示,该公众参与调查存在造假和代签,甚至有死人也“填”了问卷。 东九户村村民张宇向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证实,他曾受邻村朋友之托在东九户村、大庞各庄村等村内发放垃圾焚烧发电厂的调查问卷,他称朋友告诉他把这件事办好,可以优先在垃圾焚烧发电厂拉点活儿干。 他向记者坦承,他负责的问卷约有三四十份,其中大多数都是他代为签名,除了签上自己的名字,他还把已逝母亲的姓名写进了问卷,另有不少“问卷填写者”的姓名是他直接根据自己手机通讯录的村民姓名“抄写”进了问卷填写人名字一栏,并未询问这些村民本人的意见。 村民刘宝臣向记者证实了他的说法,他称张宇曾拿着问卷去找他,告诉他工厂招工,只要签上名字垃圾焚烧发电厂的工作会优先找他做。“但我签过名后再一看,发现纸上根本没有跟招工有关的内容,都是关于垃圾焚烧发电厂的,所以我又把自己签过名的纸给撕了。”另有一名村民也向记者表述了相似的说法。 垃圾焚烧发电项目环评报告中称,小白山村发放了16份问卷且无反对意见。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在该村实地走访了152户,几乎涵盖全村,受访村民均向记者表示,他们并未在建厂前被询问过关于环境影响方面的意见,也未曾填写过相关的调查问卷,但所有村民均在一份关于未曾填写过该问卷的说明上签名,表示反对该发电厂的建设。 该份环评报告书还显示,曾针对该垃圾焚烧厂建厂一事在村里进行过两次公示,并在报告书中附上各村贴有公示内容的证据照片。 小白山村、小庞各庄、石岭口村、东九户村、大白山村、大庞各庄村等玉田县大安镇6个村庄的村委会分别出具了一份盖有村委会公章的声明,称以上6个村的村干部及村民从没看见蓟县生活垃圾焚烧发电项目环评报告在村里的两次公示。 东九户村村委会与张子臣的家仅有一墙之隔,他告诉记者,“我每天路过门口,一次都没看到过有这个公示贴出来”。 环评报告书称,该项目的公众参与问卷调查由项目的投资建设单位天津绿色动力再生能源有限公司在各村组织发放。记者拨通了该公司相关负责人的电话,对方拒绝接受采访,不回应村民反映的问题。 针对天津市环保局的不予公开,张子臣等村民向环保部提出行政复议申请,再次要求天津市环保局公开200人被调查人员的名单。 环保部的《行政复议决定书》中,责令天津市环保局在法定期限内重新作出答复,认为天津市环保局以涉及个人隐私为由不予公开被调查人员的名单,缺乏依据。环保部认为,天津市环保局在没有书面征求被调查人意见,没有对申请人要求公开的信息进行区分处理的情况下,就以“涉及个人隐私为由”决定不予公开环境影响评价调查问卷,不符合《政府信息公开条例》的规定。 两个月过去,11月29日上午,张子臣等村民终于等到了天津市环保局的最新答复——依然不予公开。 一改此前“涉及隐私”的理由,天津市环保局此次不予公开的理由是该局未制作也未保存公众参与调查问卷,称村民申请公开的信息并不存在。 而据《环境影响评价公众参与暂行办法》规定,建设单位或者其委托的环境影响评价机构、环境保护行政主管部门应当将所回收的反馈意见的原始资料存档备查。 天津市环保局的答复称,“法律法规没有规定,环评单位制作保存的公众参与调查表须交环评审批部门,且公众参与调查表也不是环评审批要件”,天津市环保局既无法定职责也无法定义务,强制要求环评单位将其制作保存的200份公众参与调查表交给该局。 事实上,对该项目进行环评影响评价的环评机构天津市环境影响评价中心(以下简称“天津市环评中心”),是天津市环境保护局的直属事业单位。该单位因未能与负责审批环评的天津市环保局脱离关系,已于今年7月被环保部注销了环评资质。 记者拨通了天津市环评中心相关负责人电话,该负责人称此事未经天津市环保局宣教处同意不接受采访。 曾多次参与环境公益诉讼的北京中咨律师事务所律师夏军曾就此事向天津市环评中心和天津市环保局协商,天津市环评中心相关负责人回应称200份调查问卷均有存档。 夏军认为天津市环保部前后两次不予公开名单的理由相互矛盾,暴露出“环境评价影响公众参与调查”的法律盲区。“环保局审批的环评报告中到底有没有公众参与调查的信息?不掌握公参调查信息就能批准项目的环评通过吗?调查问卷的意见难道不属于公众意见反馈的一种?” 对此,天津市环保局宣教处的一名工作人员则向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表示,环评法没有明确规定要公开调查名单,“现在都在忙红色预警,顾不上这事”。 记者向天津市环保局宣教处负责人短信表达了采访请求,截至发稿前未获回复。 未将人群健康纳入环评要素 在距离发电厂烟囱2.5公里范围内,分布着东九户村幼儿园和东九户村中心小学,附近5个村的适龄学生都在这两所学校读书。从今年5月起,不少学生家长发现了孩子的异样——身上开始出现大面积的瘙痒红疹,其中低龄学生出现这一状况的较多。 东九户村幼儿园约有200个学生。幼儿园的冯园长告诉记者,据统计,全校身上出现红疹的孩子最多时有近70个。“有些孩子上课痒得受不了,一直乱动。”她说,往年换季时也有孩子出红疹,但一个班仅有一两个。 幼儿园保安徐成住在幼儿园隔壁,据他描述,6月起风时,幼儿园里臭味明显,“耳朵嗡嗡直响”。不少孩子因此请假在家,有学生家长向记者反映,最严重的时候,去上学的孩子只有往常的一半。 中心小学距离发电厂的直线距离约1.7公里,全校有481个孩子。自大量学生家长向学校反映孩子身上出红疹的情况以后,学校开始针对红疹的情况进行统计,并将统计结果实时上报给玉田县教育局。校长郝金明告诉记者,最多的时候统计有100多个孩子身上出现了红疹。 赵文菊已在小庞各庄村开了14年的诊所。她告诉记者,虽然每年春夏换季时,村里都会有个别孩子出疹子,但今年尤其多,“我们村有5个大夫,今年仅我看过的出红疹的孩子就有二三十个。”据她描述,根据症状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过敏原,只能开一些抗过敏的药,但通常孩子吃了药没几天,又会反复出红疹。 针对村内大量孩子皮肤出现红疹的现象,不少家长开始担心与发电厂有关。该小学和幼儿园将此事上报至河北省玉田县教育局。玉田县卫生局、教育局和疾控中心下派专家到村里查看,诊断结果是“荨麻疹”。 玉田县卫生局一位负责人向记者称,症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往年都会有荨麻疹,“属于正常现象,不能说这就跟发电厂有关系”。 玉田县疾控中心对全县2014年到2016年6月荨麻疹情况的统计显示,2014年和2015年,东九户村等所在的大安镇均未出现在荨麻疹病例最多的5个镇中,而到了2016年则以97例的数量位列全县第3位。 “但这也不能表明大安镇今年出现的最多,有可能往年在大安镇因为没有垃圾焚烧发电厂,大家对荨麻疹病例不那么留意,所以登记不全面。”该县疾控中心传染病科负责人说。 曾因此事前往大安镇坐诊的玉田县医院皮肤科主治医生告诉记者,“根据症状只能判断大多都是丘疹性荨麻疹,这种荨麻疹通常都是因蚊虫叮咬而引起。而且对疾病的影响变量太多,谁都不能说这个症状和发电厂的影响存在因果关系。” 专家的说法并未减少村民们的疑虑和恐慌,有学生家长开始把孩子转到别的学校读书,村民郑旺就是其中一个,9月开学他把女儿转到县城住宿读书。“不知道到底会有啥影响,只能尽量躲着。” 据非营利性环保组织绿色昆明一名志愿专业环评师测算,东九户村幼儿园和中心小学分别位于项目烟囱南侧约1.7公里处和东南侧约两公里处,正处于大气污染物最大落地浓度区域。 记者发现,该项目的环评报告并未将两所学校列为项目的环境敏感点。针对这一点,天津市环保局在给村民的答复中称,已将居民区列为环境敏感点,不再将学校单独列为环境敏感点。 据《环境保护法》及《环境影响评价技术导则(总纲)》,人群健康是环境要素之一,“当建设项目拟排放的污染物毒性较大时,应进行人群健康调查,并根据环境中现有污染物及建设项目将排放污染物的特性选定调查指标”。 但在天津市环保局官方网站所公示的该项目环评报告书全本中,“人群健康”并未被列为环评的要素,也未提及对周边居民身体健康的风险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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