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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念旧情皇后躲过一劫 敲边鼓贤妃暗自惊心
皇后召来自己的亲信宫女,要她设法让许公公偷偷来一趟。
许公公曾是清扬的心腹,对清扬的妹妹,他不会见死不救,更重要的是,清扬死后,太后兑现了自己对清扬的诺言,很好地安排了清扬身边的宫人,许公公,就安排在皇上身边做值事太监。
她要设法,让皇上来见她一面,她认为,现在唯一能救她的,只有皇上了。
许公公见过皇后之后,就去了庄和宫。
“太后,奴才老家来人了,带了点江浙特产,这家乡的口味,请您尝尝。”许公公呈上点心。
太后一看,很高兴,这是她最喜欢吃的江浙小点槐花酥啊,她拈起一小块,放进嘴里,说:“很地道,很地道,好多年都没有吃过这样的味道了!我小时候吃的,就是这样的味道啊——”
“太后您喜欢就好,下次奴才再叫人带。”许公公说。
太后连声说好,顺带问了问许公公的近况。
“托太后的福,奴才好得很。”许公公说,说完了,却并没有要告退的意思,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
太后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问:“还有别的事么?”
许公公略一躬身,头更低了,却没有回答。
太后悠然一笑,挥退左右:“说吧,是为皇后而来?”
“皇后?”许公公装傻。
“不是为皇后而来?”太后又笑,心想,这个人精,想求情,又怕犯忌讳,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要绕个多大的圈子。
“奴才是为明禧宫的事来的,”许公公说:“奴才前几日梦到清妃娘娘了,娘娘在梦里对奴才说她心里很难过,奴才醒来后寻思了很久,不知娘娘为何伤心,所以就去明禧宫看了看,结果发现打扫的人敷衍了事,娘娘是很爱干净的人,住得如此窝糟,肯定是为此伤心。”许公公说:“这些宫人先前都受过娘娘的恩典,娘娘死后他们却如此待她,怎不令人寒心?太后您是念旧的人,知道这样的实情一定很难过,尽管娘娘不在了,您也会为她做主的,不是?”
“如何为她做主啊?”太后叹了一声。心里说,许公公,你继续绕吧,我看你怎么从明禧宫的卫生绕到皇后身上去。
“遂了娘娘的心愿,她应该会在九泉之下感念太后的恩德。”许公公说。
清扬的心愿?
太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永不废后!这就是清扬最大的心愿。
“许公公啊,许公公——”太后长长地唤了两声,幽声道:“我虽然老了,记性倒还是不坏的。”
“那是自然,”许公公谦卑地说:“您看看,您小时候吃过的槐花酥的味道,您到现在还记得不是?!”
“行了,别打哑谜了,”太后断然一挥手:“公公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这件事我会过问的。”回头又补上一句:“皇上那里,可是关键,公公自己要拿捏着办才行。”
不管许公公是不是真的梦到了清扬,也不管清扬是不是真地对许公公说她心里很难过,但皇后被软禁,若清扬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难过。不说我曾答应过清扬永不废后,就说对清扬的亏欠,我也不能,置皇后不顾。她,毕竟是我钦定的皇后啊,更何况,她还是清扬的亲妹妹——
这宫里,没有我查不出的事!
她心里,隐隐觉得,皇后再傻,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失去了皇长子,就等于宣告了自己的完结。在自己的宫里亲手害皇长子,也未免痕迹太重。联系到前些日子发生的打耳光事件,她骤然生疑,寻思了半天,忽然唤来涂公公:“去查查贤妃的来路。”
皇上退朝,回到正阳殿。
许公公正在熏香,见皇上进来,慌忙行礼,却在忙乱之中,从袖中落下一方丝帕。
他匆忙去捡,一弓身,却被皇上抢了先。
“好啊,胆敢私藏女人物件。”皇上沉声道。
许公公作势去夺,又恐犯上,瑟瑟缩缩吓得要死地申辩:“不是奴才的……”
“那是谁的?”皇上威严的声音。
许公公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皇后,不,不是,是,是清妃……”
清妃?!他清楚地听见这两个字,耳朵都竖了起来,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到底是谁的?说!”
许公公脚一软,跪在了地上:“是清妃娘娘给皇后的,是皇后差人拿来给我的。”
“给你干什么?”他厉声追问。
“皇后想要奴才看在清妃娘娘的面子上,请皇上去集粹宫见上一面。”许公公说:“奴才不敢开口跟皇上说,奴才该死,应该退回去给皇后的。”
皇后要见我?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偏头想了想,目光定定地停在丝帕上,雪白的丝帕,边角一枝粉红的桃花,淡雅清新,这是清扬的东西不假。
清扬,他仿佛又见她浅笑的面容,心里软软的,化成温润一片。
那就去见见皇后吧。
集粹宫,宫女跑进来,俯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话。
皇后起身,进了小厨房。
尽管皇上宠信贤妃,算起来好象希望不大,但清扬留给她的护身符,她还是决定一用。成败与否,就在此一试了。若是失败,这也只能说她命不好了。
皇上坐下,平静地问:“你竭力想见朕一面,有什么话要说吗?”
“臣妾冤枉。”皇后跪下。
皇上沉声道:“你嫉妒成性,做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
皇后轻声说:“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上从袖筒里抽出一封信,往皇后面前一丢:“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皇后捡起来一看,是德妃的亲笔遗书,不是被沈妈烧掉了么?怎么会到了皇上的手里?清扬至死偏袒她,到底还是被皇上知道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皇后的心往下一沉。
“你还有什么话说?”皇上问:“玉妃为何流产?又是为何发疯?皇后,应该不用我提醒吧。”
皇后沉默不语。
皇上又说:“还有萧淑妃的事,还有……”
“别说了,”皇后的打断他:“我都认了,”她抬起头来:“只有这一件事,我冤枉。”
“那就撇开这一件事,所有的罪累加起来,难道不可以治你的罪?”皇上冷冷地说:“你该当何罪,自己心里最清楚。”
“既然皇上先前就认定我有罪,为何先前不罚,要借这个由头?”皇后不服:“既算我要伏法,也应该让我死个明白,到底是为先前之罪,还是今时之罪?”
“这……”皇上一下被问住了,皇后,到底是皇后,堂堂大学士的女儿,一代才女,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伶牙利齿的时候,是很让人伤脑筋的。
“皇上要治我的罪,总得有个说法,先前之罪皇上可以隐忍,已过时效,现在重提难免有愈加之罪、何患无词的嫌疑,今时之罪证据何在?皇上就迫不及待地想治罪于我,与朝堂、与天下怎么交代?我是从皇宫正门十八抬大轿抬进来的皇后,是太后钦定,有三书六聘,我也是母仪天下,六宫之首,受众命妇参拜。皇上要治我的罪,请拿出理由来。”皇后咄咄逼人。她豁出去了,既然面前的这个男人不爱她,既然他对她成见那样深,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字,她绝不甘心象清扬那样不明不白、默默地死去。
“皇后,”皇上可没有被她的气势吓住:“先前之罪虽然清扬替你担待了,但你不要嘴硬。”
“既然清扬都担待了,我何罪之有?”皇后步步为营。
“你……”皇上一时语塞,气得铮地一下站了起来。
“谋害皇长子罪证确凿,你狡辩也是徒劳。”皇上怒道:“朕看在清扬的面子上,不会杀你,你就去冷宫安度余生吧。”
“想杀就杀吧,何必假惺惺的!就象你杀清扬一样,死了一个皇后,你还可以再封一个皇后,死了一个清扬,你还会再得到一个贤妃!”皇后冷笑:“你也太性急了点,你以为,我会是清扬,任由你摆布?!心甘情愿去死?!我就是死,也要讨个说法!我是皇后!不是清妃!”
“你去跟阎王讨说法罢!”皇上冷冰冰地抛下一句,怒气冲冲地走了。
宫女匆匆端了烙饼出来,却看见皇后一脸泪水,绝望地跪在地上。
“娘娘,这烙饼……”宫女小声问。
“没看见他已经走了吗?倒了吧。”她木然地说。
“这么好的东西,倒了怪可惜的,不如给我吧,夜里饿了可以当宵夜。”太后的声音传过来。
皇后没有回头,也没有起身。皇上的话让她绝望,她认定,一切都完了。
太后也没再说什么,端了烙饼就走了。
正阳殿,皇上还气哼哼地坐在龙椅上,许公公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唉,皇后,还是性子太烈,事情搞砸了。
“太后驾到!”声音未落,太后已经进殿了。
“估计你还没有歇息,送点宵夜来给你吃。”太后说:“早点睡吧。”然后对许公公使了个眼色,许公公知趣地退下。
皇上没有说话。
“不高兴?”太后问:“是不是因为皇长子?”叹一声,安慰他:“皇子还会有的,贤妃不是怀孕了么?”
“我要废了她!”皇上冷不丁冒出一句。
太后惊讶地啊了一声:“皇后?!”末了又添上一句:“你有新后的合适人选么?如果废了不马上就立,那后宫可就难得太平了。”
皇上一下怔住了。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
“废了也好,我也不太喜欢她。”太后说着话,眼睛却望着皇上。
皇上皱了皱眉头。
“那举儿,你准备以什么理由废后呢?”太后试探着问。
皇上没有吭声。
“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太后没有多说什么。
皇上坐在龙椅上发呆,好久,忽然觉得有些饿了,这才想起太后送来的宵夜,抬眼一望,竟是一叠烙饼。
他纳闷地抓起一张,尽管已经凉了,但那熟悉的香味,还是打开了他的记忆之门。还是小厨房里清扬默然的身影,他回味着清扬小妇人的样子,幻想着自己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劳累了一天回家的小男人,满心欢喜地看着妻子在厨房里忙乎。鼻子又开始发酸,那感觉,很幸福,很微妙,很绵长,他,很怀恋很怀恋。
他吃着吃着,忽然笑了:“许公公!”
许公公跑进来。
“你呀,什么时候偷师学艺了?”皇上笑着问。
许公公莫名其妙。
皇上指指烙饼:“你什么时候跟清扬学的?”
“没有啊,皇上。”许公公说:“不是我做的,您忘了,是太后拿过来的。”
他眉头皱了皱,奇怪,太后拿过来的,怎么会和清扬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许公公见状连忙回答:“奴才虽然在明禧宫,但娘娘没教过奴才,倒是,倒是……”话说了一半,偷眼瞥一眼皇上,住了口。
“说下去。”皇上倒是来了兴趣。
“娘娘只教过皇后。”许公公回答。
他的目光,定定地停在了烙饼上。清扬最放不下的,还是自己的妹妹啊,生前她曾经至死维护的皇后,死后她也不忘给皇后安排退路。其心其意,惟有苍天可鉴啊。他突然生出些感慨,清扬那么正直善良的一个人,也会为自己的妹妹心存偏袒;皇后那么偏执毒辣的一个人,也会为自己的姐姐竭力维护。她们到底是姊妹,骨肉亲情,血浓于水。
清扬,清扬,聪明啊——
知道我放不下,知道我抗拒不了。但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太后来为皇后说话?尽管她离开了,却依然存在影响。朝堂之上,已有人为皇后鸣冤,他们领的是清扬的人情,维护的却是皇后。
皇后,皇后,聪明啊——
她知道清扬是我的软肋?还是借烙饼来试探我对清扬的感情?但这一招,她分明,用对了。我已经辜负了清扬,我不能再对不起清扬,不然,日后黄泉相见,如何跟清扬开口?黄泉路上,何处漂泊着你的倩影?你是否,还在翘首期盼?清扬,我真想你啊——
他的泪,无声地滑下来,滴落在手中的烙饼上。
废后?他嘲弄一笑,母后虽然摸了他的顺毛,却暗地里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王顾左右而言它,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归根结底,还是不想废后啊。他想了想,吩咐许公公:“皇后那里,暂时解除禁足令。皇长子夭折一事,只说暴病,但暗中查访,禁令宫人们提及。”
皇后终于可以出来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了,但是她心里的恨,也随着自由一同复苏了。清扬的死,让她消沉,而贤妃的陷害,却激起了她的狠毒。
贤妃,我要狠狠地报复你!
你自求多福吧!
我还是那句话,清扬不可以替代,即便你长得再像,也不可能!也不可以!我绝不允许!
“太后,贤妃来请安了。”宫女来报。
太后点点头,宣。
贤妃袅袅婷婷就进来了,正要行礼,太后说:“身怀有孕,免了。”
贤妃悠悠一笑。
“来来来,看看洛阳的牡丹,它可是来自你的家乡啊——”太后招呼她。
贤妃一愣,轻声纠正:“母后,臣妾是淮北人氏,不是洛阳的。”
“哦,瞧我这记性,是了,是了,洛阳是卢陵王的封地,我刚才念叨不该让他跑了,这下你一进来,一说到你的故乡,就张冠李戴,全乱套了。”太后自己笑自己。
贤妃也笑:“洛阳也是好地方。”
“是啊,花好,人也美,贤妃你美得就跟洛阳的牡丹一样,什么样的水土养什么人啊,”太后突然停住,啊一声,笑着打一下自己的脑袋:“瞧瞧,就说就忘记,你不是洛阳人嘛,怎么又扯到一坨去了,老了,老了……”
贤妃无奈地陪笑。
太后拉起了她的手,关心地说:“你可要争气,给我生个孙子!”
“肚子里的货,识不破。”贤妃担心地说:“万一是个女儿,可就让母后失望了。”
“我对你有信心。”太后笑盈盈地说:“整个后宫我就看好你。”
贤妃面露喜色,看来母后对我,是另眼相看的啊。她高兴地说:“我一定努力,不让母后失望。”
“好!”太后笑意盎然地看着她,说:“不过你进宫时间不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得皇上专宠,自己要谦虚点才是,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知道了,母后。”贤妃心里一紧,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在后宫为妃,还是谨守本份为好。”太后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贤妃是个安份守纪的人,不然,皇上也不会封你做贤妃了不是?”
“是,臣妾谨遵教诲。”贤妃躬身退出,心里已经开始打鼓。
贤妃出了庄和宫,一脸忧郁。
太后今天的话,分明是有所指。
我本是被卖到洛阳的青楼中做小丫头,是义父买下我,带我回卢陵王府,义父对我视同己出,在府中身份隐秘,但颇受义父宠爱。义父准备让我与蒙古联姻,实现他纵向联盟的计划。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我长得很想皇上的宠妃风清扬,为了成就大业,义父隐瞒我的身份,将我改名换姓寄养在淮北的陈姓人家,制造机会让淮北知府发现我的容貌酷似清妃,并以此进宫。
进宫之后通过义父在宫里的关系,终于让皇上看到我,果然非常宠信我。现在我已经怀孕,本来按照计划,我应该先取代清妃,再倚靠皇上的宠爱登上后座,首先为义父翻案,再以此为基础,一步步实现义父君临天下的梦想。因此,我以入住明禧宫来试探皇上,如果顺利的话,可以展开下步行动,但没有料到,皇后横加阻隔,使我计划落空。看来,我必须要改变计划,既然不能取代清扬,那就不要饶这个弯,干脆直接取代皇后!
没有义父,就没有我。我虽命如草芥,却也懂得知恩图报,为了义父,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可是,今天,太后为什么会在我面前提到义父卢陵王?提到洛阳?为什么会把我跟洛阳联系到一起,是偶然,还是故意?太后到底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怀疑和试探?或者,只是我多心?
她为什么要提醒我谨守本份?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了?还是她知道了什么?太后明里好象是对我另眼相看,实际却是在敲我的边鼓,要我谨守本份。她是不想后宫再起争端,还是在维护皇后?义父不是说太后和皇后关系不好,我可以大做文章么?可是,事情好象并不是这样。
她琢磨不透太后,但她也意识到,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今天的信号,足以让她警醒。
她要好好想想,下步该怎么走。但不管怎样,至少现在,她还是皇上的宠妃,她还怀着皇上的龙脉,这就够了,足够了。
皇后的宝座,已然在向她招手。
她很有信心,坐上去。
第七十八章 行事太急惹疯狂报复 交锋方晓非对方敌手
贤妃一路心事重重地走来,也没发现对面来了人。
“贤妃。”
贤妃抬头一看,是皇后,因为太出乎意料,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皇后不是被禁足了么?怎么会出来?是皇上,还是太后,解除了她的禁足令?看她的方向,估计是去庄和宫给太后请安啊。贤妃的心,忽然往下一沉,这个皇后,真的如义父所说,是个不简单的人呐,居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以不赦的大罪咸鱼翻身。一个皇长子,居然还撼动不了她的地位,皇后的能耐,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想不出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按照她的盘算,皇后此次,不是被赐死就是被废啊,那样,身怀有孕的她,皇上现在的宠妃,应该是当仁不让的新后人选。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皇后笑盈盈地望着她,眼光颇为玩味。
贤妃心里咯噔一下,直呼不妙。这次没有扳倒皇后,皇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皇后统领后宫啊,要捏到她的把柄,易如反掌。她的背心里,开始冒冷汗,心里有些后悔不该这么早就跟皇后叫板,她,应该,做得更隐晦一些的。如果赦免皇后的太后,那还稍微好一些,但如果解禁令是皇上下的,那就麻烦了。那只能说明皇上心里,还装着皇后,这样她往后的日子将举步唯艰,不但处处陷与被动,而且防不胜防。
这一回,她非但没有赢,还把自己置于了劣势。
她感到了害怕,因为她在明处,而皇后,在暗处。
皇后的眼光微笑着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四个月了,腹部微微有些隆起。
贤妃下意识地用衣袖遮了遮肚子。
皇后意味深长地一笑,款款离去。
贤妃的脸上,渗出了细汗,她从皇后的眼里,看到了她最不愿意,最害怕看到的东西,那就是——怨毒!她开始后悔了,不该在自己没有绝对把握的时候,得罪皇后。
“贤妃求见。”皇上正在正阳殿批阅奏折,公公禀告。
他迟疑一下,说:宣。
贤妃欢喜地进来了:“皇上!”
“恩。”他没有抬头。
“皇上,”她偎依过来,试图象往常那样,撒着娇去夺他的笔。
他将手一抽,眉头一皱:“有事么?”
贤妃一愣,眼眶都红了,期期艾艾地说:“皇上,您不喜欢我了么?”
“谁说的?”他见状,放下笔,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说:“朕正忙着呢,你先回去,得空朕叫公公传你。”
“您一定要传我啊——”贤妃不甘心,拖住他:“我要你送我。”
他依了她,一边走一边说:“好。不过以后没有传召尽量少到这里来,身为后妃应该知道,只有太后和皇后,才能自行出入正阳殿。”
贤妃有点不高兴了,不服气地说:“那,以前清妃不是天天都呆在正阳殿里?”嘴唇一撅:“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都是妃子。”
皇上闻言,停住了脚步,说:“她是她,你是你,你跟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贤妃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一来她的确想知道答案,二来她也想证实在皇上心里,她的地位比起清扬来,到底到了何种程度。谁都知道,她长得是那样像清妃,而且,言谈举止,衣着打扮,她也是竭力仿照清扬,为什么还是不一样?她有这个自信,即便是清扬再世,两人同时往那里一站,肯定也是难分伯仲。
皇上的脸忽然就沉了下来:“哪里都不一样。”
她眼见皇上生气了,赶紧闭了嘴。
“以后不要再问这种愚蠢的问题。”皇上的眼睛扫过她白色的衣裙:“以后也不要再在宫里穿白衣服了。”他定定地望着远处,默然道:“你是你,她是她,她跟你不一样,你们永远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是的,贤妃,你应该明白,你再刻意,也无法变成清扬。皇后说得一点都没有错,清扬,是不可替代的。
贤妃走下正阳殿的台阶,差点摔倒。
她终于明白,正是自己还没有学会走路,就想着要跑的急切,害了自己。
在皇上的心里,清妃永远都是清妃,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永远取代不了。其实她早就该明白,当时皇上为什么没有立即答应她赐住明禧宫,不是皇上没有想好,而是他根本不想。今天当她佯装撒娇问到她和清妃有什么不同时,皇上的答案,再一次给了她致命的打击,“你是你,她是她,她跟你不一样,你们永远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曾经想,再不一样我也可以努力变成一样,可是,皇上却明明白白地命令她“以后也不要再在宫里穿白衣服了。”清妃可以穿,她不可以。这就是她们之间最大的不同,皇上可以任由清妃做任何事,她却不能。因为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还是只能是一个普通的妃子,不是皇上至爱的清扬。皇上甚至不允许,她刻意地去装扮清扬,他要把她们区别开来,是为了让自己区别对待。
明禧宫也好,清心殿也好,都是属于清扬一个人的,永远都是。
而她,什么也不是。甚至连想成为清扬的替代品,都那么难。
清扬啊,清扬,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尽管从没有人提到你,但为什么大家都维护你?
她对这个谜一样的女人清扬,充满了好奇。
“贤妃。”又是皇后,她怎么也往正阳殿去?
贤妃一下没反应过来,就愣在了那里。
皇后却不急着走,只站在那里,微笑着望着她。
贤妃只好没话找话:“您这是去哪啊——”
“皇上召我呢。”皇后轻言细语,笑眼弯弯。
贤妃不禁脸色微变,皇上不是忙着吗?那样急着催她走,原来是要召见皇后。难怪他说,“以后没有传召尽量少到这里来,身为后妃应该知道,只有太后和皇后,才能自行出入正阳殿”。他分明是在告诉我,皇后终究是皇后,我必须注意自己的身份。
她的心里涌起深深的失落,我,还不是皇上真正的宠妃啊,我比不上清妃,也比不上皇后。皇上对皇后,还是有顾忌、有感情的。联系到前些日子禁足令的解除,宫中严令禁止谈论皇长子之死的事,她的额上,又开始冒冷汗。到底是那里出了错?我还是失策了。
“怎么了,贤妃,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皇后关心地问。
“没事。”贤妃慌忙掩饰,皇后是何其厉害的人,让她瞧出了端倪,岂不坏事?
皇后仍旧是笑:“怀孕了要注意身子,凡事不要想得太多。”又说:“我不能多陪妹妹说话了,皇上要等急了。”说着,已经摇曳着走了。
“凡事不要想得太多”?哼,贤妃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你说这句话,明摆着就是要我多想想!
这边皇后一路悠哉游哉,走完了甬道,拐过弯,前面就是正阳殿了,她忽然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偷笑。
“娘娘,您到底去不去正阳殿啊,就快到了,怎么不走了?”宫女问。
“我又没说我要去正阳殿。”皇后说。
“那一听说贤妃来了正阳殿,您干嘛急着出来,还站在那里等她出来呢?您难道,不是要见皇上吗?”
“谁说我要见皇上?”皇后说完,掩嘴一笑:“回去。”
我呀,可不是来见皇上的,我可是专程来见贤妃的。她今天倒是出来的早,想必是皇上忙吧,也不想想,今天是初一,是皇上广阅各地奏折的时间,他自然,要比平时只阅京官奏折要忙得多。她要来邀宠,也不看看时候?!也好,皇上在无形之中,倒是正好帮了我的忙。她一定以为,皇上支她出来,是为了急着要见我。就算皇上不把我当回事,我也不会让你知道真实情况!嘿嘿,迷糊了吧,醋意起来了吧,拿不准圣意了吧,搞不懂我了吧?喏,瞧瞧贤妃那脸色,真是难看。
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皇后特意起了大早,赶到庄和宫里,陪太后用早膳。
“母后,谢谢您。”
“谢什么?”太后故意问。
皇后说:“今天来晚了,下回我再烙饼给您吃啊。”
太后心领神会地一笑,好鬼精的皇后,她全都知道了。
吃着聊着,间或地逗逗心慈,不觉时间过得飞快。
“贤妃来请安了。”公公禀告。
皇后连忙起身:“母后,我得走了。”
太后说:“走什么走,她给我请了安之后,也应该去给你请安的,还不如就着一块,我还想再带带心慈呢。”
皇后坐下了。
贤妃进来,请安。一眼看见皇后,微微有些诧异。
皇后无声一笑,又往太后身边靠了靠。
太后说:“贤妃你倒是个孝敬的孩子,每天都来给我请安,不过后宫有后宫的礼节,你是不是每天都给皇后请安了呢?可不能厚此薄彼。”
贤妃咬了咬嘴唇,低下了头。皇后那里,她可是几乎没去的。太后这话,显然是在责怪她。
“明禧宫的事,皇上跟我提起过,他觉得不妥,我也这么认为,你才搬进郁秀宫不久,再搬容易引起后妃们的闲话,郁秀宫也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并不委屈你。”太后说:“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去烦扰皇上,后宫的事由皇后做主,你直接请示皇后就可以了。依我看,皇后待你还是很不错的,这么短的时间内连升两级,后宫之中哪里还有第二个?!”
贤妃应了,讪讪地退了出去。
皇后寻思着,今天太后是怎么了?这样旗帜鲜明地站在我这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不是不喜欢我么?难道,相比之下,她更不喜欢贤妃?可是,太后一贯都不是因个人喜好而行事的人啊。
她正纳闷着,忽听太后问:“想什么呢?”
皇后说:“没想什么。”
“你呀,清扬一死,就变了个人,对后宫的事也爱管不管的,”太后说:“你该有个皇后的样子才是,倒叫她占了先机,相比之下,倒是原来的你,还有几分威慑力。”看她一眼,又说:“她不去请安,你完全可以斥责她的,明禧宫的事,你有权决定不给她住,就因为她不通过你直接跟皇上提起,你也可以斥责她,这是皇后的权利!”
皇后默然地低下了头。
“你要振作起来,害人之心虽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太后说着,就被心慈拉到了阶前,她手指牡丹,要去摘。
皇后匆匆跟了上去。
“去过洛阳没有?”太后问。
“没有,只看过洛阳牡丹。”皇后说。
太后顿了顿,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说贤妃就象洛阳牡丹,她说她是淮北人。”
“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花,要知道,花无白日红啊——”皇后接口说。
太后闻言,偏头一看皇后,发现她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对这样的笑容,太后太熟悉了。太后微微一笑,皇后,还是从前的皇后,大战将近,她便会显露这样的笑容,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世事偏偏就是这么巧,这天早上,贤妃在去庄和宫给太后请安的路上,又碰见了刚从庄和宫里出来的皇后。
“皇后娘娘。”贤妃不敢造次,匆忙行礼。
“恩,”皇后冷不丁地抛下一句:“真想去洛阳看看啊——”
贤妃大惊!
皇后都知道了?!
集粹宫,皇后问:“贤妃最近怎么样了?”
“她偷偷派人出宫了。”公公回话。
皇后沉思,洛阳,有问题啊。太后,为什么要暗示我?她想告诉我什么?
贤妃这几日,惶惶不可终日。
下步该怎么走,她心里没了底,而义父那里,又迟迟没有答复。
她猛然意识到,她不能失去皇上的宠信,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庄和宫门口,皇后碰见了贤妃。
“皇后,做了亏心事还这么意气风发,真是不简单呢!”这次贤妃先开腔了。
皇后眉头一皱,没有理她。
“别走啊,姐俩叨叨家常。”贤妃拖住皇后。
皇后一摆袖子,甩开她,谁知她就势一滚,跌坐在地上,大声叫唤肚子疼。
太后匆匆赶了出来:“怎么回事?”
皇后没有做声,贤妃显出一副极端痛苦的模样,她指着皇后说:“是她推我的——”
太后看了皇后一眼,说:“召太医。”
皇上匆匆赶到了庄和宫,一进门就问:“怎么回事?!”
贤妃在床上哭得泪人一般:“皇上,臣妾的孩子差点就没了。”
皇上的脸阴沉下来,望向皇后。
皇后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贤妃没有大碍,送她回去吧。皇后你也回去吧。”太后说。
待她们都走后,皇上问:“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太后静静地说:“其实什么事也没有。”
皇上阴冷的目光扫过来。
“是皇后推的,你的打算怎么处置?”太后慢悠悠地问。
皇上却答所非问:“既然没事那就算了。”
“如果有事呢?”太后依旧慢悠悠地问。
皇上重复一遍:“既然没事那就算了。”
“如果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你会怎么处置皇后?”太后干脆挑明了问。
皇上没有回答,只将手中的杯子一捏,一声脆响之后,杯子碎了。
太后看一眼地上的碎片,说:“如果我是皇后,就要一次做到位,推她一下又无大碍,起什么作用?!”
皇上的脸已经变得僵硬。
太后又说:“不管你信不信,母后都可以保证,皇后并没有推她。”她停顿了一下,又缓缓说道:“皇长子夭折一事,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解除了皇后的禁足令,总归是做对了。”
皇上眉头一皱,深深地望了母亲一眼。
“举儿,你觉得这件事奇怪么?”太后问。
皇帝沉思一下:“皇后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言下之意,说不准。
“皇后是个聪明人,”太后漠然道:“聪明人是不会干傻事的。”
皇上淡淡地扫一眼过来。
“失去了皇长子对皇后有百害而无一利。”太后幽幽地开口。
“那又会对谁有百利而无一害呢?”皇上问。
太后反问:“难道你猜不出来么?”
母子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郁秀宫里,贤妃却在暗自得意,因为,皇上今天的态度,很让她宽心。尽管她成为不了清妃,又与皇后公开为敌,还被太后明抬暗降,但显然,皇上还是在乎她的,至少,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并不知道,今天这一仗,只能说,似乎是她赢了。
仅此而已。
正阳殿,贤妃进来,面色沉郁。
他瞟了一眼,没有说话,把眼光放回奏折上。
贤妃站了那里好久,见皇上不搭理自己,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不是跟你说过了,没有事不要随随便便到这里来,”他问:“又有什么事啊?”
“皇上您要替我做主啊——”贤妃还是哭,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说吧。”皇上有些不耐烦了。
贤妃哭诉:“是皇后,皇后说要我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她也是一片好心。”皇上慢悠悠地说。
“不是,她说话的口气……”贤妃欲申辩。
皇上停住笔,没有抬头,但眉头已经拧起,依旧是缓缓地说:“你误会她了。”
“皇上……”贤妃跪地大哭起来。
皇上看可看她,说:“去宣皇后!”
皇后来了。
“皇后,你对贤妃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么?”
皇后平静地回答:“没有。”
“今天早上御花园里,你咬牙切齿地对我说,要我小心肚子里的孩子。”贤妃叫起来。
“没有。”皇后再次否认。
“贤妃,你为何几次三番诬告我?”皇后忽然说:“我本来看你身怀有孕,想等到孩子生下来再说,但你如此迫不及待就要取代于我,我也只能对不住你了。”
“你不过嫉妒我怀有孩子!”贤妃叫道。
“后宫里会生孩子的多了,我没空嫉妒你。”皇后说:“你不要转移话题,我问你,你明明是洛阳人,为何从淮北入选?你自小在卢陵王府长大,是卢陵王的义女,为何要对皇上隐瞒?还有,你在宫外有线人,分明是和外逃的卢陵王有联系,就光私通叛贼之罪,都可以叫你死几回!我见你有孕,处处留情,你却步步紧逼,只怕是急着替卢陵王办事吧!”
贤妃大惊之下,已经瘫软。她从皇上的眼里,再也看不到一丝留恋。皇上是相信皇后的,而皇后,显然已经找了证据,她已被捏住七寸,皇后,绝对是有备而来。那么,今早在御花园里的偶遇,根本就是皇后的精心安排,为的是请君入瓮,她竟然那样傻,以为抓到了皇后的小辫子,真真的自投罗网。
什么时候,我的底细就被查得一清二楚了?皇上会将我怎么处置?
皇上静静地看了贤妃一眼,说:“来人,将贤妃软禁郁秀宫,待其生产后,打入冷宫。”
复又补充一句:“皇后负责对她严加看管,没有皇后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郁秀宫。”
贤妃被拖了下去,她惊惶回眸间,只看见皇后怨毒的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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