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天晚上闻婧睡了,我坐在她旁边。武长城坐在床的另外一边。他握着闻婧的手。这
几天武长城也一直守着闻婧,几乎都没去上班。不过闻婧的爸爸倒不至于没车坐,单位的司机
多了去了。这几天武长城一直在医院里,没看他笑过也没看他哭过,他总是一声不响地穿行在
病房和医生办公室之间,拿着药,叫护士,买饭,我看着他高大的背景觉得他身上弥漫着一种
坚强的忧伤。
我叫他到楼下去,让闻婧休息,顺便我也想和他谈谈。开长城看着睡着了的闻婧点了点
头。
那天晚上我和他在草地上坐着,有时候他讲,有时候我讲。他告诉我,他认识闻婧之后
觉得她一点都不是那种蛮横的小姐,这也是他愿意和她在一起的原因。他说闻婧就觉得是一个
长不大的丫头,特别想照顾她。别看她平时装得挺牛的,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武长城转过头
来望着我,他说,林岚你知道吗,闻婧从小就特别佩服你,她觉得你是她的偶像,所以随便你
说什么她都帮你。她跟我说她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血性的一个人,用着最大的热情来面对
这个生活,所以她喜欢你,愿意一直站在你的后面。其实按照她的条件,家里背景那么她,长
得也漂亮,完全没有必要跟在你背后让你的光芒掩盖她的,可是她还是默默地站在你背后,心
甘情愿地让你的光芒掩盖她的光芒。
我听了武长城的话心里很难过。其实我知道闻婧都是一直站在我的背后,有时候我会觉
得她这个人没什么主见,什么都要问我,有时候觉得她烦,觉得做人就是应该像微微那样,要
掌握自己的生活才算牛掰。可是每当闻婧无限度地迁就我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内心是一种愧疚
和感动,就跟泡在温水里一样。
我转过头去,看到武长城眼睛里全是泪水,我没说什么,装做没看见。他低着头看着脚
边的草,眼泪掉了一两滴下去。我看到他的喉结一上一下地滚动,我知道这种哽咽的不敢发出
声音的哭泣是多么地难受。我说,要不,你再抽我一耳光?
他笑了,又有滴眼泪悄悄地掉进草里。他说,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的,那天我太
冲动了,我这人劲儿大,估计弄疼你了。后来你不在的时候闻婧跟我讲,她说你不该怪林岚的
,那种情况下换了谁谁都不能跑出来,难道你叫林岚出来和我一起被那些王八羔子……糟蹋吗
?当我听到她说糟蹋那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里像揪着一样疼,从来没那么疼过。小时候只记
得我玩刀子一不小心把我妈的手拉出了一道很长的口子的时候哭得有这么难过。林岚,你知道
吗,其实无论发生什么,闻婧在我心里都跟小公主似的一样纯洁,真的。
我看着武长城,他含着眼泪的笑容在我看来特别的纯真而美好。我突然觉得很感动。
我躺下来,我说,我明白,其实闻婧在我心里一样,是个最纯洁的小公主。
我的眼泪流下来,灌溉了下面这些柔软的草。不知道来看,会不会开出一地的记忆和忧
愁。
那天我正在去医院的车上,火柴突然打我的手机,我接起来问她什么事儿啊,结果她告
诉我,林岚我操他大爷,我不是告儿你我要去查吗,我操,不查不知道,一查真奇妙,不是你
和闻婧点儿背遇见流氓了,而是有人叫他们去办了你们!他大爷的敢动的我妹妹们。我拿着电
话有点儿搞不清状况,觉得自己估计刚睡醒,没弄懂这字句。我说,停停,您老慢点儿说,谁
们叫谁们办了谁?我怎么觉得主语宾语分不出来啊?
火柴在电话里用一句话总结了我作为小说家的智商,她说:说你丫是傻B我都为傻B们觉
得冤!一句话讲到底,我操他大爷的小茉莉叫一群流氓堵了你和闻婧,你丫跑了闻婧着了道了
!现在明白了吗?我操!
如果搁以前,我一定会告诉火柴,现在这年头不流行直接说我操,应该按照台湾同胞的
风行说法叫“what's out!”可是现在我愣了,如同被打了的避雷针,三秒钟内我全面沦陷。
因为我完全傻了,跟脑死一个档次。
火柴说你马上到我家来,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拿着手机有点茫然。过了一会儿,我回
过神来,我对开车的司机师傅说,师傅,您说,这他妈的到底生活是连续剧还是连续剧就是生
活啊?然后我看到那个司机的脸涮一下就白了,然后再刷一下就绿了,变色龙!
我叫司机换了方向,往火柴家开去。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想闻婧,想我,想我们以前在
学校的生活。以前我总是觉得我们这帮子人很牛掰,从小就跟着父母在社会上混,见过风遇过
雨,撞过雪崩遭过地震,我以为我们已经看到了所有的世界,可是一个小茉莉突然让我觉得自
己特像傻B。我突然有种感觉,我二十多年来一直活在一种自欺欺人的幻觉里面,而同我一起
在这个幻觉里生活的还有顾小北闻婧微微火柴白松陆叙等等等等。我们在梦境里横冲直撞撒丫
子满世界奔走,永远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突然间梦醒了,我看到了自己想像了之外的东西。这
就是生活。
想到这些,我相当沮丧。
我坐在火柴家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杯水哧溜哧溜地喝着,我不敢说话,只是看着火柴跟
个狮子似的在客厅里摇头晃脑地走来走去,我觉得把陆叙弄这儿来就好玩了,俩狮子。
火柴突然转过来冲我一指,说,你说说,你说说这小茉莉怎么这么混啊,姚姗姗都没这
么蛇蝎啊!因为这么点屁事儿居然下这么狠的手,她大爷的!
我放下杯子,我说火柴你先别激动,你搞清楚了没啊?别因为你记恨别人就什么事儿都
人家小茉莉身上撂。
说实话,我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是小茉莉做的,因为白松当初跟我讲小茉莉问他要
一个五十块的娃娃时候的样子一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面。我不愿意相信这样的女孩子会跟这
样恶毒的心机扯上关系。
火柴照我脑门上推了一下,她很疑惑地问我,你丫脑子没烧坏吧?你到底是信谁啊?她
,你不信是吧,没关系,我们现在就去找小茉莉,我今天就要看看王八到底有几只脚!
说完火柴就把我拖出门了,走在楼梯的时候我在想,王八不是一直都是四只脚吗?
火柴把我塞进车里,然后就拨了白松的电话。我听到火柴问,白松,李茉莉现在在哪儿
?然后火柴说,好,你们两个在家里等着,如果你老爷子或者老太太也跟家里呆着其乐融融的
话那我劝你让他们出去溜达溜达,免得等会儿他们接受不了好莱坞的动作场面。
于是我明白了,小茉莉现在在白松家呢。
车开到白松住的小区门口被拦下来了,我明白了,这种全是住着达官贵人的深宅大院当
然是不能想进就进的。于是我下去,跟那个门卫说了我要找谁。我刚一开口,然后突然就发现
了我爸的知名度居然比我都高,我觉得我在中国范围呢也算小有点名气的呀,偶尔写点小文章
那也是挺能打动人的,结果跟我爸比我是没戏了。因为那个门卫笑眯眯地跟小孙子似的对我说
,哟,这不是某某某的女儿吗?进去吧,进去,我帮你开门,你等着啊,马上就好。不用说,
这某某某就是我那伟大的爸爸的名字。听得我站在原地有点郁闷。我在想,以后我也要让我的
女儿这么牛掰,谁见着她都得说,哟,这不是林岚的女儿吗?
白松家住得很奢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据我所知,这个小区里所有的人都是钱多权
多的都必须深居简出怕被人偷袭的主儿,每家都是电梯直接入户的。我和火柴站在电梯里,彼
此都没说话,看着红色的数字噌噌噌窜到了九楼停下来。
白松开门的时候脸色有点儿不对,他笑得很勉强,我望进去看到李茉莉坐在沙发上,面
无表情,可是却让我觉得有点高傲,甚至是有点高贵的表情。这让我觉得很错觉。
四个人坐在那儿,心情鬼胎,谁都不先说话,可是我发现火柴一直在用一种特别尖锐的
目光盯着小茉莉,而李茉莉也很不卑不亢地面对着火柴。
过了五分钟火柴突然站起来,她把手里的包往沙发上一扔,指着小茉莉就说,你他妈还
在这儿装?你以为这么闷着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当初没看出来你这么恶毒啊,要早知道,我他
妈一见你就把你废了。
李茉莉很平静,她望着火柴说,你急什么啊,跟个泼妇似的,我做了什么让你们这么对
我指手画脚的?
我知道李茉莉的态度把火柴惹火了,火柴冲过去一甩手就是一大嘴巴,啪的一声,我都
惊得目瞪口呆的。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有人使这么大劲儿抽人的,估计上次姚姗姗抽我都没这
么来劲儿。李茉莉不再说话,她应该知道火柴的脾气了,可是她依然用一种特别仇恨的目光看
着火柴,我突然觉得这种目光很可怕。
火柴又抡圆了给了她一耳光,她说,有种你他妈再用这种眼神看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