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尼托巴中文论坛

搜索
楼主: 蝴蝶的翅膀

柔福帝姬

[复制链接]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34.复辟
  
    苗傅、刘正彦操纵朝廷后改元为明受,并大赦天下,但他们心知逼皇帝退位名不正、言不顺,必不能为驻守在外的文臣武将所容,故而不让拟诏之臣在赦书上说明改元的真正原因,只一笔带过赵构已禅位于皇子之事。然而他们的赦书发得突兀,又语焉不详,接书的大臣莫不生疑。赦书发到平江时,当时留守在那里的礼部侍郎张浚便将之按下秘而不宣。江东制置使吕颐浩刚到江宁便接到了赦书,阅后立即便对其属官李承迈说:“皇上春秋鼎盛,正值年富力强之时,天下不闻其过,怎会突然禅位给三岁皇子?必是杭州城中有兵变。”李承迈细看赦书后说:“诏词有‘畏天顺人’之语,恐怕正是暗指皇上禅位实出于不得已。”吕颐浩的儿子吕抗在旁听了也点头道:“此赦书发得蹊跷,绝对是发生兵变了!”于是吕颐浩立即遣人到杭州打探详细情况,然后发书信给张浚和制置使刘光世,痛述现今国家艰难之状,并暗示请他们与自己一同起兵勤王。
    张浚读后恸哭失声,马上决意举兵。当夜便召来两浙路提点刑狱公事赵哲,告诉他其中原故,令赵哲尽调浙西射士骑兵以供讨逆。并通知驻守镇江的刘光世派兵前来会合。吕颐浩见勤王兵力已筹备好了,便直接命人赶往杭州,直接向睿圣宫中的赵构上疏,请他复辟。张浚因担心苗傅等人在杭州密切监视控制着赵构及太后,如果就这样硬起兵逼迫,他们狗急跳墙之下或许会生他变,所以先遣能说会道的辩士冯幡前往杭州,说服苗刘二人,劝他们早日反正。
    这一干起事作乱的将领亦明白此事不得人心,本来就有些心虚,而今在勤王兵的威胁下不少人已有悔意,苗刘二人见了又是恼怒又是不甘心。经冯幡劝说后刘正彦令冯幡回去,封张浚为礼部尚书,约到杭州面议。张浚自然知道他们约自己去杭州是没安好心,在得知吕颐浩已誓师出发,而且上疏请赵构复辟后,张浚也令御营前军统制张俊扼住吴江上流,一面自己也向赵构上复辟书,一面正式回复刘正彦,托辞说张俊即将带兵回来,自己应该留在平江以抚慰张俊的部队。
    那时平寇左将军韩世忠自盐城经海道将赴杭州,途经常熟,驻守在那里的张俊闻之大喜:“世忠到来,何事不济!”当下便命人去转告张浚,张浚也立即修书致韩世忠,告之勤王情由。韩世忠阅张浚书信后遂用酒酹地,慨然说了一句:“我誓不与二贼共戴天。”随即上马与张俊飞驰至平江去见张浚。
    张浚闻知韩世忠来了,立即含笑疾步出门相迎。二人也不及寒暄,直接便谈及起兵之事,韩世忠道:“今日举义,世忠愿与张俊共当此任,请您不必担心。”张浚亦流泪道:“得两君大力相助,自然可以放心。”遂大犒张俊、韩世忠两军,席间晓以大义,众兵士闻后皆感愤慨。
    韩世忠辞别张浚率兵向杭州进发之前,张浚告诫他说:“投鼠忌器,此行不可过急,急则易生变。你最好先去秀州占据粮道,静候各军到齐,然后才可一起行动。”韩世忠答应,受命而去。带兵至秀州后便称病不再前行,而在那里大修战具。
    苗傅听说此事自是又惊又疑,担心韩世忠借机生事,便想把他留在杭州的妻子梁红玉及其子保义郎亮拘留为质。朱胜非忙劝苗傅说:“韩世忠逗留于秀州,还是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但若你扣押他妻子,恐怕只会激怒他,反而会横下心来造反。不如令韩世忠的妻子出城去迎接他,好言慰抚,韩世忠肯定便能为您所用。如此一来,平江张浚等人,也都无能为力了。”
    那苗傅也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自己也没什么计谋,不知朱胜非此言是计,浅浅一想便觉得大有道理,于是喜孜孜地猛点头道:“相公所言甚是。”随后马上入宫奏请太后封韩世忠妻梁氏为安国夫人,令她前往秀州迎接韩世忠。看得朱胜非喜不自禁,暗笑:“二凶果真无能,如此好骗!”
    梁红玉正担心自己沦为人质而使韩世忠受缚,不想竟接到了这样意外的命令,一边窃喜一边匆匆驰马入宫,谢过太后之后立即回家带上儿子,快马加鞭地疾驱出城,只一日一夜便赶到了秀州。韩世忠见妻儿都已赶来,连最后一点顾虑也没了,大喜道:“天赐良机,令我妻子重聚,我更好安心讨逆了!”过不多时苗傅派人来传诏,促他速归,上面的年号写的是明受二字。韩世忠蹙眉一瞟,怒道:“我只知有建炎,不知有明受!”当下便把诏书焚毁,并把来使斩首示威,然后通报张浚,指日进兵。
    张浚随即遣书致苗刘等人,声斥其罪状,称建炎皇帝并无失德之处,他们迫君逊位、阴谋废立实属大逆不道,应当族诛。苗傅等人得书后,恼怒惊惧之下,谪张浚为黄州团练副使,安置郴州,但擢升张俊、韩世忠为节度使,意图拉拢。张浚与韩世忠等人皆不受命,并立即起草讨逆檄文,遍传天下,声讨苗刘等人叛乱之罪。
    除韩世忠之外的各路勤王之师迅速会集到平江,商定韩世忠为前军,张俊以精兵翼助,刘光世亲自选卒游击作战,吕颐浩、张浚率领中军,刘光世分兵殿后。于是勤王之师由平江出发,一路浩浩荡荡地向杭州杀来。
    兵至吴江,吕颐浩、刘光世、张浚、韩世忠与张俊等便联合上疏,请赵构复辟:“建炎皇帝即位以来,恭俭忧勤,过失不闻。今天下多事之际,乃人主马上图治之时,深恐太母垂帘,嗣君尚幼,未能勘定祸乱。臣等今统诸路兵远诣行在,恭请建炎皇帝还即尊位,或太后、陛下同共听政,庶几人心厌服。”
    眼见着勤王之师即将兵临城下,苗傅与刘正彦忧恐之极,不知如何应对。朱胜非乘机献言道:“勤王之师并未急于进攻,意在促你们早日反正。而今别无他法,不如主动请建炎皇帝还宫复辟,否则等到勤王军队攻入城中时,你们处境就更为尴尬了。”苗傅仍迟疑难决,朱胜非便继续劝道:“如能反正,可让太后先下诏,命不追究你们以前之过。”
    苗傅见大势已去,他们掌握的杭州兵力实难与几路勤王军队对抗,而自己也早已计穷,因此只好接纳朱胜非的建议,请朱胜非转告赵构他们将前往睿圣宫求见赵构以谢过。
    苗傅、刘正彦自知罪大,怀疑赵构不会接见他们,一路上战战兢兢、忧惧失色,走至半路又折回,如此反复数次,待终于走到睿圣宫宫门前时,太阳都快落山了。
    大出他们意料的是赵构已命人大开宫门以迎接他们,自己则轻袍缓带地端坐于正殿中等待,一见他们进来便满含微笑十分和蔼地对他们说:“两位爱卿,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苗傅、刘正彦不敢答话,当即跪倒在地,再三恳求赵构恕罪,然后吞吞吐吐地请赵构降御札以缓城外勤王之师。
    赵构摇头笑道:“两位爱卿真是健忘。君主的亲笔御札,之所以能取信于天下,是因为上面盖有御宝。两位爱卿已请朕退处别宫,不预国事,你们让朕用什么符玺以为信?自古废君都只应闭门思过,朕自己的过失还没想清楚呢,岂敢再干预军事!”
    苗傅与刘正彦忙请人取出备好的玉玺,恭恭敬敬地伏在殿内地板上叩头,再请赵构降御札。
    赵构冷眼一瞧玉玺,依然浅笑道:“不妥。玉玺是当今圣上专用之物,朕已是退位的太上皇,岂能擅用。你们还是去禁中请朕的皇儿降旨罢。”言罢拿起案上一卷书慵然闲看,须臾闭目打了个呵欠。
    苗刘二人面色时青时红,既尴尬又惶恐,不得已只好拼命叩头反复自责,道:“是臣等一时糊涂犯下大错,的确罪不可恕,虽死难辞其咎。但现下各路军队若进攻杭州必会生灵涂炭、累及平民。何况外患未除之时若大宋再起内讧,岂不给金人可乘之机?”
    “这话怎的如此耳熟。”赵构把书一抛,直身冷笑道:“两位爱卿兵谏之时也有人如此劝过你们罢,当时你们毫不听从,而现在倒拿来劝朕了。”
    苗刘二人冷汗顿生,齐齐伏首道:“臣罪该万死。”
    赵构唇衔鄙夷冷视他们许久,这才命人取来笔墨,亲笔写下赐韩世忠的手诏:“知卿已到秀州,远来不易。朕居此极安宁。苗傅、刘正彦本为宗社,始终可嘉。卿宜知此意,遍谕诸将,务为协和以安国家。”
    写完命人递给苗傅。二人退出后展开一看,发现赵构在诏书中未说他们一字坏话,反而称他们“本为宗社,始终可嘉”,不禁一阵欣喜,以手加额感叹道:“现在才知圣上度量如此之大呀!”
    然后遣杭州兵马钤辖张永载持赵构手诏传给韩世忠。韩世忠看了说:“若皇上马上复位,事才可缓。不然,我必以死相争。”
    苗傅、刘正彦只得率百官到睿圣宫朝见赵构,以示请其复位之心。四月戊申朔,太后下诏还政,百官赶往睿圣宫请赵构回禁中,赵构微微摆首未肯答应,朱胜非再三恳请,赵构最后才乘马回行宫。杭州城中百姓得知后都夹道焚香以庆,众情大悦。
    赵构复位后立即升张浚为中大夫、知枢密院事。张浚时年仅三十三,如此年轻即任执政大臣之位,纵观历朝都十分罕见。而朱胜非因自己执政之时发生苗刘叛乱之事,自觉惭愧而请辞相位,赵构挽留,朱胜非始终坚持,赵构便问他觉得谁可以接任相位,朱胜非答说:“以时事言,还须吕颐浩、张浚这两人。”赵构遂从他所请,将他由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兼御营使罢为观文殿大学士、知洪州,又将吕颐浩升为宣奉大夫、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兼御营使,其余勤王有功的人也都逐步论功行赏升了官。
    张浚升为知枢密院事之时尚未入朝。当时苗刘二人仍拥有重兵,赵构亦隐而未发,未追究他们之罪,升张浚官后即分别任命两人为淮西制置正、副使。张浚对赵构之意心领神会,明白他是鼓励自己继续率兵攻城以打击两位叛臣,于是与吕颐浩、韩世忠等人一路过关斩将、迅速攻入了杭州。苗傅等人忙弃城而逃,向福建逃窜。几位大臣随即入宫觐见赵构,赵构大喜,再三慰问嘉奖,然后私下握着韩世忠的手说:“御营中军统制官吴湛与两位叛臣勾结一气、狼狈为奸,而今尚留在朕肘腋之下,卿能为朕除掉他么?”韩世忠马上答应:“此事易办!”
    当时吴湛已自知自己难保平安,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并派许多士兵守护在外。韩世忠以拜访吴湛为名叩开了他的门,与他握手笑谈间忽然猛地振腕一折,只听一声脆响,竟硬生生地把吴湛的中指折断了。然后韩世忠一手挟持着吴湛,一手执着那根折断的中指出门,门外兵卫见了立即惊扰喧闹起来,纷纷拔刀相向。韩世忠把吴湛交与自己所带兵将,随即按剑怒叱:“吴湛助逆贼谋反,其罪当诛。有谁与他合谋的只管上来,让我领教领教逆贼的功夫!”
    所有人立即噤声,不敢再动。赵构遂下诏斩吴湛于市,再将统制官辛永宗提为御营使司中军统制。
    此后赵构继续追查苗刘二人的党羽,将他们非杀即贬。到建炎三年七月,苗傅与刘正彦也先后就擒,被解送杭州斩首示众,一场叛乱至此告终。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35.流年(上)
  
    建炎三年是赵构一生中最为艰难的一年。靖康二年,金人的铁骑踏破大宋山河,掠走他的家人,在他后来掌握的残破江山上留下了耻辱的记号,令他痛彻心肺,然而,若非如此,他不会有登基称帝的机会。在穿上黄袍升御座,俯览足下臣服的百官时,他的微笑宁静如往昔,却又异于寻常,那是他多年深藏的希望在瞬间盛放。于是赵桓的靖康二年变为了赵构的建炎元年,靖康二年会令他忆起杀戮、掠夺和伤痛的味道,而建炎元年则记录着他的机缘、壮志和深切的喜悦。虽然金人的威胁并未散去,但他相信这不会成为永久的问题,仰首望天,天色明亮。
    可是建炎三年于他来说,却充满了黑暗的梦魇和彻底的悲剧,他的喜悦烟逝在无休止的忧患与悲哀里,从此他的心开始随着目中的天色一起暗淡。年初的扬州之变给他身心造成重创,随后的苗刘叛乱险些令他丧失帝位甚至生命,而这些仅仅是序曲,在接下来的几月时间内他又充分领略到了祸不单行的真正含义。
    平息苗刘之乱后,张浚等人请赵构还跸汴京,这次赵构接纳了他们的建议,自杭州启行,但到江宁后又闻前方战事告急,宋军败退,形势不容乐观,于是赵构改江宁为建康府,暂行驻跸。
    而他惟一的亲生儿子就薨逝在这里。
    也许是他的母亲在孕育他时受战乱所累而动了胎气,太子赵旉体质一向比别的孩子羸弱,建炎三年秋七月,赵旉在建康行宫中再次感染风寒,且数日不愈。最后,一位宫人误蹴金香炉造成的响声断送了他的生命,这个不满三岁的孩子被吓得惊悸抽搐,越宿而亡。
    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赵构木然枯立片刻,然后赶去潘贤妃宫中抱抱身体渐渐冷却的儿子,看着哭成泪人的潘贤妃淡淡说了句:“贤妃节哀。”所有人都讶异于他超乎情理的平静,而他静默外表掩盖着何等深重的悲痛与愤怒,却只有婴茀知道,因此她提前把同情的目光投在了那个闯祸的宫人身上。
    那女子在宫内的一片哀戚声中瑟缩颤抖,一味低首跪着,当赵构的龙靴踏入她视线里时,她悚然惊觉,含泪惶恐抬头求道:“官家……”
    甫吐出二字,赵构的鞭子已迎面落下,和着凌厉的刺耳响声,如闪电般,一道深深的血痕霎时裂于她的脸庞、脖子和胸前。
    女子凄惨地呼叫求饶,却丝毫影响不了赵构挥鞭的速度。他额上与手上的青筋暴烈地凸起,彻骨恨意自双目激射而出,与马鞭一起反复击打着那女子。女子在地上不断哀号、辗转躲避,鞭子依然毫不留情地重重落下。赵构挥鞭的动作越来越猛烈而狂乱,体无完肤是那女子避无可避的结果,寸裂的衣衫碎片与溅起的血雾一起飞,除了衔着快意旁观的潘贤妃,其他人都侧目叹息不忍睹。
    赵构继续失控般地鞭打着那宫人,直到马鞭的手柄不堪他异常的力度而突然断裂。他握着留在手中的一截残柄,终于停住,微微喘着气,怒恨的目光依然锁定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在两名宦官战战兢兢地过来,问他如何处置她时,他决然道:“斩!”
    婴茀立即走来,轻轻取走残柄,然后扶赵构落座。他坍坐于椅中,身上脸上满是汗水肆虐的痕迹,婴茀缓缓为他擦拭,触及他目下皮肤时,丝巾下的手指忽地一热,那是承接了一滴新落的液体。
    “婴茀,”他倚靠在椅背上,闭目说:“我没有儿子了……”
    他一向很注意在众人面前自称为“朕”,当重又用“我”自称时,必是大喜大悲、情绪感情最紊乱的时候。而且此刻,他的语调与他的脸色一样,绝望地苍白着。
    婴茀自然明白这个事实对现在的赵构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惟一的儿子死了,而他的身体情况也决定了他以后将不会再有儿子。纵然掌握天下又如何,他注定将是个无后嗣继承他辛苦维系的江山的孤家寡人。当真是命运弄人,可以在谁也不曾预料的情况下让他君临天下,却又陡然掐断了他的血脉,令他独品断子绝孙的痛苦。
    “官家,”婴茀缓缓在他身边跪下,轻声对他说:“有很多东西是可以失而复得的,城池和太子都不例外。”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35.流年(下)
  
    赵构将儿子埋葬在建康城中铁塔寺法堂西边的一间小屋之下,经常驻足于墓旁,一站便是多时,一道萧索孤寂的影子投在地上,时长时短,随着流光渐渐衍变。
    沉郁之极的他脾气也变得阴晴不定,多疑而易怒。而此时仙井监乡贡进士李时雨偏偏很不知趣地上书,说储君之位不宜久虚,乞陛下选立宗室子为储,以安人心。上书赵构只扫了一眼便勃然大怒,两手把上书撕得粉碎掷于地,怒道:“传朕口谕:夺李时雨功名,斥还乡里。”
    于是李时雨一面感叹自己这雨下得真不合时宜一边背上行囊黯然还乡。随后几天的宋金战报也毫不给赵构解忧一笑的机会,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憔悴烦躁,婴茀便知道宋军仍然在败退,金人的兵戈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婴茀,你觉不觉得杭州是个比汴京更好的地方?”一夜,在阅完奏折后,赵构若有所思地对婴茀说。
    婴茀颔首:“杭州风景优美,气候宜人,若论居住环境,的确是胜过汴京。”
    “而且,”赵构一叹:“它比汴京宁和安全。”
    次日,赵构下旨升杭州为临安府,授意临安官员注意城中行宫府衙及道路桥梁的修缮建设。这个决定没让婴茀感到惊奇,她默默听着身边宫人兴致勃勃地谈论何时回临安的问题,一抹樱花的粉色自心底飘过,不禁有些怅然。她心知儿时生长之地汴京已离自己很遥远了,也许不再有机会回去,而杭州——这个新名中含有“安”字的城市,应该会是她与赵构日后安居的地方。
    安全感是赵构而今最缺乏也最渴望的东西,建炎三年十月某夜发生的一桩小事很清楚地证明了这点。那时他从建康移驾回临安,中途暂宿于钱塘江边的寺院归德院,夜深人静之时门外忽有震天巨响滚滚而来,如奔雷,如天崩,把赵构生生自梦中惊醒。细听之下又觉得其声似万面鼓锣齐鸣,铿锵激越,隐有金戈碰撞之声,仿佛千军万马正在激战。
    赵构立即推醒身边的婴茀,迅速起身,边披铠甲边问外面的禁兵:“是不是金人袭来了?”
    禁兵一愣,忙跑出去看,须臾跑回来禀道:“未曾发现金兵踪影。”
    “那这声音……”
    “是钱塘江潮起之声。”
    自古以来,钱塘江潮势最盛,涨潮时犹如山崩地裂,一波波卷立起数丈水墙,倾涛泻浪,喷珠溅玉,势如万马奔腾,其声自然也响亮非常,能传数里。赵构这才反应过来,释然坐下,回想自己刚才的行为亦有些惭愧,看看婴茀,自嘲一笑:“是不是觉得朕一惊一乍,有失风度?”
    必定是想起了扬州那晚之事,他刚才惶恐得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但面对他的提问,婴茀却摇摇头,俯身握住他冰凉的手,说:“乱世之中,官家随时保持警醒是必要的。”随后亦淡淡笑了:“刚才听到潮声,臣妾也很害怕。”
    那时金帅兀朮听说赵构要回临安,便大兴水师,准备由海道来袭。赵构在临安只留居了七日,见金军来势汹汹,愈逼愈紧,便复渡钱塘江至越州。此前赵构已经把隆祐太后及潘贤妃、张婕妤送至较为安全的虔州,身边照例只留婴茀一人。
    金军一路攻城拔寨、势如破竹,不久后便攻破了建康,赵构带着婴茀频频移驾躲避,短短数月内差不多已跑遍江浙各城。建康城破后,江淮屏蔽已失,临安与越州等地都不再安全,赵构一路退至临海的明州。宰相吕颐浩劝他在迫不得已之时不妨出海暂避,道:“目前之计,惟有航海以避寇氛。敌善乘马,不惯乘舟,等敌兵退去,再还跸两浙。彼入我出,彼出我入,这本来就是兵家的奇计。”
    随后的形势也逼得赵构无法另想良策。兀朮长驰南进,先趋广德,再抵临安。临安守臣康允之匆忙逃走,钱塘县令朱跸自尽殉国,兀朮再遣大将阿里蒲卢浑率精兵渡江追击赵构,誓要将他活捉回金。赵构因此接纳了吕颐浩的建议,乘楼船入海暂避金兵。
    自此一连数日舟行海中,途经定海、昌国等县而不靠岸停留,赵构终日郁郁难展笑颜。某日御舟如往日般在浩淼烟波中破浪前行,赵构在舟中阅书,婴茀随侍在侧,忽听外面甲板上“啪”地一声响,似有重物落下。两人当即出舱去看,但见原来是一条巨大的白鱼自海里跃出,竟跃到了舟上,此刻正在甲板上不住腾跳,兀自带着水珠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宫人们啧啧称奇,赵构默然漫看,一言不发,而婴茀则微笑着朝赵构盈盈一福,说:“臣妾恭喜官家,此乃大吉之兆。”
    赵构问:“何以见得?”
    婴茀道:“昔日周武王渡海途中也曾见白鱼献瑞,后来果然得以灭纣兴周。官家如今亦得此祥瑞之兆,可见天下不久后将庆升平。”
    这话终于引来赵构舒眉一笑,对她说:“婴茀,你真是很有心。朕该怎样谢你呢?”
    婴茀含笑答:“婴茀只要能见官家常露笑颜,便会觉得很开心。”
    赵构牵她的手迈步回舱,亲笔写下诏书:进和义夫人吴氏为才人。
    在舟上待到岁末,眼见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北风凛冽,飞雪似杨花,水面上的御舟不足以御寒,居于其中寒冷异常,赵构遂准备登陆度岁,不料又接到接到越州失陷的消息,于是赵构又折回舱中,望着婴茀叹道:“看来我们只能在水面上过年了。”
    “这也未必不好。”婴茀安慰他说:“今年官家在舟中过新年,就如渔翁一般。听说金国宗室将帅间彼此也在明争暗斗,或许这预示着贼虏鹬蚌相争,而官家将坐收渔人之利。”
    “你很会说话。”赵构勉强一笑:“事到如今,真觉得这皇帝不当也罢,莫如真做渔翁,倒落得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那年的元旦他们便在海上舟中度过。金兵追击不果,在攻下的城镇烧杀抢掠后亦不设重兵留守,掌握军权的知枢密院事张浚重用韩世忠、岳飞等将,稳步反击,逐渐收回了大部分江淮失地,赵构才得以登陆回去。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36.镜湖
  
    绍兴元年六月底,赵构亲自送隆祐太后灵驾至会稽县上皇村浅葬。神围方百步,下宫仅深一丈五寸,皆因君臣犹望有朝一日能送太后灵驾北上葬于哲宗永泰陵,所以会稽陵墓只被视为灵驾暂牺之所。
    赵构的几位妃嫔及妹妹福国长公主皆随行。赵构待太后及其恭谨孝顺,所有葬仪均按北宋皇太后旧例举行,待一切仪式结束后已到七月上旬。
    会稽镜湖水景之美天下闻名,而赵构这段时日忙于太后葬礼之事,一直无暇欣赏,到七月九日,会稽县令姚熙亮见所有礼毕,赵构终于有了空闲,忙请他泛舟镜湖游赏山水。赵构却未答应,吩咐只在湖畔饮茶观景即可,且不必铺张,县令带几名卫士便服作陪,自己也着常服前往,以免扰民。
    那日午后,赵构便与姚熙亮坐于镜湖柳岸亭中品茶叙谈,其间聊到历代书法,姚熙亮告诉赵构说自己藏有一卷黄庭坚真迹,赵构素喜黄庭坚之字,立时大感兴趣,遂命姚熙亮回府取来一观。姚熙亮不敢怠慢,立即告退匆匆赶回府去取墨宝。
    赵构独坐间,忽闻一阵秦筝之声自湖面上传来,弹的是名曲《高山流水》。其韵悠扬,俨若行云流水,时而如云雾萦绕于高山之巅,时而如寒水淙淙铮铮细流于幽间。中间一段激越如万壑争流的跌宕起伏之旋律过后,音势复转为轻柔,宛如轻舟已过巫峡,留有余波激石,间或旋洑微沤。
    赵构抬目望去,但见一艘小小画舫自烟水间浅浅划近。画舫造型雅致,中间船舱仅小小一间,主要以竹建造,刻着精致的图案花纹,大概新造不久,大体还呈浅绿色,门窗上挂有淡青纱幕,舱外有一遮阳蔽雨的凉棚,也是用竹片编制的。衬着横于远处的淡淡青山与其下的碧水波光,此景直可入画。
    那筝声即是从中传出。
    许是哪家歌伎在献艺宴客。想到这里赵构当即收敛了心神,转头回来,闲闲举杯浅茗一口,懒得再看。
    而那画舫却渐渐划拢,在赵构身侧岸边泊定时,筝声亦嘎然而止。舫中人把划船的船夫唤进去,像是吩咐了些事,然后船夫出来,上岸对赵构道:“这位公子,有位姑娘请您上画舫一叙。”
    赵构摇头,并不多搭理他。那船夫面露难色,道:“那位姑娘说与公子是相识的。”
    这次赵构尚未开口以应他旁边的便服内侍已大声斥道:“我家公子以前从未在会稽多作停留,哪里认得什么姑娘!我家公子是你想请就能请到的么?”
    赵构扬手止住他,对船夫说:“请转告那位姑娘,鄙人受朋友所邀在此品茶叙旧,因此不便中途离开,十分抱歉。”
    语音刚落便听舫中有女子“格格”一笑:“公子的架子也忒大了。”
    一听这声音赵构顿时心中一荡,举目一看,见有一支纤纤素手拨开门上帘幕,而随即自舫中探身而出、对着他盈盈浅笑的正是柔福。
    她上身着一件澹澹粉色薄罗短衫,衣襟两侧有束带,松松地在胸前打了个结,余下双带随意垂下,迎风而舞。锁骨下浅露出一块里面着的白色素绢抹胸,边缘绣着与短衫同色系的锦纹。腰系一条轻罗长裙,白色为底,下端有晕染的粉红芙蓉图案,其上又覆了一层轻纱,飘逸轻柔。她的头发则挽成三转小盘髻,俏皮地倾向右边,上面插有一支镂空雕花水晶钏,髻下饰有两朵小小粉色蔷薇,鬓边两缕散发貌似不经意地垂下,薄如蝉翼,掩在她双耳两侧,而她那与水晶钏相配的水晶耳坠纯净如露水,亦不甘寂寞地点点闪烁于她行动间。
    看着她蓉晕双颐,笑生媚靥,那一刻呼吸竟成了难事,幸而他已练就了以淡漠表情掩饰情感的能力。他再次扬手制止了内侍习惯性地向她问安行礼的动作,竭力摆出严肃的神情,决意不让这个华阳华影间飞出的小妖精看出他对她的惊艳:“你好大的胆子,居然一人溜出来,成何体统!还不快上岸,我命人送你回去。”
    “谁让你出来玩也不带上我!天天待在驿馆里,闷死我了。”柔福悠悠笑道:“既来观景,为何只坐在岸边?我雇了这画舫游湖,好心请你同游,你竟还摆出偌大架子,不搭理人。”
    她笑语晏晏,神情娇俏之极,全以“你”直称赵构,若换了他人,赵构必以为忤,但由她道来,听在耳里却是无比亲切,他目光亦随之温柔起来,和言对她道:“既是请我,刚才为何躲着不出?若知是你邀请,我岂会不理不睬?”
    “那么,现在我再请你上我画舫,你便会答应了吧?”柔福扬眉再问。
    “现在?”赵构略有些迟疑。
    “你不来也罢,我自己独游也无不可。”柔福转身作势要进画舫船舱。
    赵构不再多想,起身迈步上船。他身边内侍护卫欲随他上船却被柔福喝止,然后对赵构道:“我的船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再说你带这么多人干什么?难不成怕这小小湖上有海盗?”
    赵构未答一旁的船夫已开口:“公子放心,我们这里太平得紧,我在这里划了二十多年船,从未遇上过盗贼劫匪。”
    赵构考虑一下,便挥手命随从退去,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很快便归。”
    随从应声退开,船夫遂起棹徐徐将画舫漾入湖心。
    柔福笑着拉赵构到船头站定,指着远处荻花沙鸥要他看。赵构含笑看看,不时转首回视她,目光触及她的每一瞬都会觉得温暖而愉快。
    船夫摇桨之余也在观察他们。赵构穿的是寻常文士广袖长袍,虽为太后服丧期已满,但他仍选白色的穿,头上绾的也是白色丝巾,看上去清秀俊朗,与着粉色裙装的柔福站在一起临风而立,甚是相衬。船夫一时好奇,便忍不住问:“姑娘,这位公子是你什么人?”
    柔福回头问:“你觉得呢?”
    船夫道:“姑娘这般美貌,公子这般脱俗,当真是一对璧人。想必这位公子是您的官人吧?”
    赵构正欲出言解释,柔福却先笑了:“你眼光真不错呢,他的确是我家官人。”然后侧身朝赵构裣衽一福,衔着一缕意味深长的微笑,轻轻唤道:“官人。”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37.渔歌(上)
  
    这一声听得赵构颇感意外,凝神看她,她依然笑得轻巧。
    “胡闹。”他低声说,然后回头负手以望舫前轻跃而出的一尾锦鳞,转侧间,唇际逸出的笑意却映入了波心。
    她伸手挽住了他,动作再自然不过。“今天你扮我的官人,我扮你的娘子好不好?就当是过家家。”她在他耳畔悄悄说,也不待他回答,便拉着他的手进到舱中。
    她请他在几边坐下,斟满一杯竹叶酒,故作恭敬地递给他,接着退到秦筝后坐定,欠身问:“官人想听妾身奏曲么?”若无眸中的俏皮之色,便俨然一派贤妻模样。
    虽对她今日的表现微觉奇怪,赵构却也懒得多想,难得他们两人此刻都有好心情,这是多久未遇的事了?现在的柔福巧笑嫣然如往昔,且又对他如此柔顺,即便是只她游戏之下的举动也是好的,他愿意就此与她玩下去。眼前的情景可遇不可求,就算在心里,他也不曾敢多想。过家家,很好的名义。
    他颔首:“有劳……瑗瑗。”他本想说“有劳娘子”,话到嘴边却又踌躇了,毕竟还是唤了她的名字。
    她纤手一拨,一串清泠的乐声婉转流出。赵构闲倚在一侧听她弹筝,浅品一口她所斟的酒,只觉异常清雅芳香。
    她低眉含笑抚挑筝弦,双睫轻垂,皓腕如玉,随着她螓首微微的侧动,耳边垂下的蝉翼散发不时拂过她的轻薄的粉色衣衫……她真是美丽,窗外的湖光山色在她面前黯然失色,褪作了一幅淡墨的背景。且又有如此才艺,往日竟不知她会弹筝,还有多少优点是她尚未展露的?那乐音悦耳也悦心,引他微微而笑:有美如此,终不负我多年牵挂。
    她偶然抬头,似透过竹窗看到了什么,怫然不悦,顿时停下不弹。他蹙眉顺着她目光看去,发现不远处驶来一艘颇大的彩船,上面立有许多人,依稀辨出是刚才所带的内侍护卫及会稽县令等人。那船行得不疾不缓,与他们的画舫保持着一段距离,显然是在跟踪保护他们。
    “怎么了?”他问。
    “难得出来清清闲闲地游山玩水,为何一定要带那么多尾巴?”她嘟嘴道。
    他解释道:“是他们自己要来,与我无关。我刚才命他们在岸边等我的。”
    她闻言一挑眉:“既是如此,我们甩掉他们好不好?”
    他笑了:“他们的船比我们的大,能甩掉么?”
    “当然。”她当即扬声对外面船夫说:“这些家丁非要跟来,好烦人。可不可以把我们的船划到一个湾小幽深的地方,让他们找不到?”
    船夫爽快地答应:“没问题!这里水路我最熟,姑娘只管放心。”随即加劲摇桨,很快转入一曲径水道,使大船不能进去。镜湖湖面狭长,且又曲折,其中多小湾小岛,他们的画舫在其中迂回转折几番,便已把大船抛得无影无踪。
    于是她又很高兴地拉他出来赏层峦叠障、青山碧水,见一尾红色的鱼悠悠游过,便惊喜地叫他看,听得那船夫也不禁笑了,对她说:“姑娘与公子可有兴致钓鱼?我这船上有钓竿。”柔福自然说好,于是船夫找来钓竿递给赵构。
    赵构接过钓竿,坐在船舷边开始垂钓,柔福亦坐在一旁认真地看。不一会儿就有鱼上钩,赵构感觉到那鱼咬钩拖劲奇大,可知必是一条极大的鱼,遂笑对柔福说:“这下钓到大鱼了!”
    柔福一听双眸闪亮地叫道:“是么?我来帮你拉!”便兴致勃勃地去帮赵构提竿,不想此时忽然有浪袭来,来势汹汹迎面压下,“哗”地一声,他们猝不及防都被淋得半湿,画舫被击得在水面不住晃荡,而那条大鱼早以借机挣脱,不见影踪了。赵构与柔福相顾对方窘状,均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柔福问船夫:“可有渔网么?”也不等他回答便提着裙子跑进舱中左盼右顾地寻找。
    “你要渔网干什么?”赵构问。
    柔福道:“网鱼呀!一大片网撒下去,再大的鱼也休想跑掉,还可以同时捕到好多,岂不省时省力?”
    “不要。”赵构摇头笑道:“以网捕鱼虽然快捷,但失之粗鲁,比起垂钓便少了许多雅趣。垂钓最练人耐心毅力和决断力,其中之妙,难以言传。”
    “怪不得雅士高人皆爱垂钓,如今听官人此言我才明白。”柔福微笑着又跑出来:“那你一会儿要教我。”
    赵构应承,复又挥竿投饵,不多时便顺利钓上一条大鱼。
    船夫见他们兴致颇高,便把船泊到一个岛边浅水多鱼处,道:“这里鱼多,两位慢慢钓。我家就在岛上,现在我上岸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公子和姑娘不妨去我家小坐,若钓得了鱼便让我老婆做了晚上下酒。”两人点头同意,船夫便告辞而去。
    柔福待赵构又钓了好几条鱼后就抢过鱼竿自己钓,随意把钓钩一抛,便坐着握竿静止地等,但终究缺乏耐心,时不时地提起来查鱼是否上钩,看得赵构频频摇头,笑道:“你这样钓下去钓到明年也不见得会有鱼上钩。”
    柔福便蹙眉问他原因,他含笑解释说:“首先,下钩时要注意四字:轻,准,动,避。轻,即不要弄处太大声响,否则不但会惊跑鱼群,也容易使饵脱钩。准,即要把钓钩抛在准确的下钓窝点上,不宜偏离。动,即须不时轻轻抖动钓线,让鱼发现诱饵。避,即要避开小鱼,独钓大鱼。然后看钩,待浮子下沉后及时提杆。提杆时,手腕须上翘,同时肘部往下压,力度要合适。并顺着鱼浮拖的方向提或斜向提,不可向后提。”说到这里看着柔福笑意加深:“对你来说应特别注意一个问题:提杆时不能用力过猛,不能死拉硬曳,否则,很易断线、断钩令鱼逃走,或者把鱼嘴拉裂,只能钩个鱼唇上来。”
    柔福“噗嗤”一笑,轻捶他几下,然后笑道:“好,我记住了,一定会钓到条大鱼。”
    赵构点头,伸右手握住她的手,说:“来,这一次我把着手教你。”
    此言一出才觉似有不妥。他们并排坐在船舷上,柔福坐于右侧,赵构伸手握柔福的右手,便如把她拥在怀中一般,觉察到这个动作的暧昧,赵构颇不自然地直了直身,握住柔福柔荑的手也变得僵硬。
    却听柔福轻笑道:“好啊!”然后抬头看看他,奇道:“怎么?有问题么?”
    “哦,没什么。”赵构调整自己的动作,作不经意状:“刚才的钓钩抛得似乎远了些。”
    “呵呵,那我们就收近一些。”柔福把钓竿略略往后一引,身体也似无意地与赵构靠得更近。
    她便这样依于他怀中,云髻雾鬓轻触他脖颈间的肌肤,和着身体散发的淡淡幽香,及那支被他握着的柔若无骨的小手,构成了他难以摒弃的诱惑。
    他有些恍惚。其间她似乎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全然没听见。她额上薄薄的刘海后有一道细白的发线,那里的皮肤有透明的质感,他觉得可爱。
    最后她笑着宣布:“手都酸了,不钓了。”缩回手,把钓竿搁下。他的手也随之缩回,却依然留在她的手上。
    她还是静静地接受他的拥抱,也沉默,但唇边始终萦有明媚的笑容。
    他低首,唇轻轻触了触她的耳垂。她没有因这个举动受惊,于是他又吻了吻她的额,仍然没有得到她任何不悦的暗示。他继续吻下去,一点一点地吻着,非常轻柔,随时可能停下来地犹豫着。
    他的唇印到了她的腮上,细滑温暖的触觉。他停下来,给她足够的时间来表示拒绝。然而她没有,反而微微地笑着闭上了眼睛。
    终于,他吻上了她的粉红樱唇。久违的感觉,几年光阴流过的痕迹像是瞬间消失,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康王,她还是艮岳落樱下的少女。他略感酸楚,刹那间搂紧她,像搂紧他已然遗失的所有。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6 | 显示全部楼层
37(下)

一层微雨随风飘落,他浑然未觉,直到感觉到她在他怀中微微一颤,他才放松拥她的手。潮湿的空气与清凉的水雾扑面而来,他惊觉后省视柔福,发现她的发髻已萦着许多细细的水珠,裙幅上也有大片逐渐变深的水痕。
“冷么?”赵构关切地问柔福,抬首望着千山微雨半湖雾烟,道:“下雨了。”
她微笑:“你的衣袖为我挡了好些雨,倒是你,半个人都被淋湿了。”她伸手在他右颊轻轻抚过,再展开给他看,红红白白的手心上全是透明的雨水:“我倒不冷,只是见雨都往你身上落,有意提醒,可你像是全不在意,我也不好多说话的,最后见你被淋湿太多才忍不住动了动,让你看看是不是应想个法子避避雨。”
赵构略有些羞惭。懊恼自己刚才的过于投入,又隐隐对她满不在乎的态度颇感失望。能在此时抛开伦理道德的桎梏来吻她,于他来说是多么艰难而危险的举措,随之而生的负罪感并不比由此得来的愉悦为轻。其间他设想过她过后的反应,是霞飞双颊娇羞满面地依偎在他怀中,还是意识到他们的身份后忽地推开他快步跑开,又或是忧心忡忡愁眉不展地为他们的将来担忧……却没想到她可以在回吻他的同时依然睁大双眼看雨、看他、看雨如何淋湿他脸颊衣衫,在他正为他们的爱情生长在亲缘之上而感到痛苦的时候,她却只关心现在是否应该避雨的问题。
“啊!刚才我进去找渔网时看见船舱里有斗笠和蓑衣!”柔福轻叫道,然后起身欢快地跑进舱房找那些东西。那身影姿态轻盈一如当年在他目送下跑回龙德宫寝宫的瑗瑗。
她对他们之间的亲吻不似他那般投入,但似乎也不厌恶。她难道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兄妹关系搅乱了他们的感情么?居然还能像一个孩子那样,摒弃其中的阴影和顾虑,只单纯地享受他给予她的暧昧的亲情和压抑的爱情。
可是,惟其如此,他才爱她。这样的柔福才是他爱的缤纷落英下的瑗瑗。轻灵娇俏,出现在他面前,像一簇跳跃的光影,令他目眩神迷,而又捕捉不定。
她重又转来时一手拿着斗笠,一手拖着蓑衣,边走边朝赵构笑道:“来,穿上就不怕雨了。”然后亲手为他披衣戴帽,神情认真,动作细致,赵构心底一暖,漫想此情此景倒如普通渔家夫妻常见的一般,若自己不是皇帝,她亦不是与己同父的妹妹,便携了她在此打渔为生,再不用理那些恼人的战事政务,终日这般逍遥快意,却也足慰平生。
柔福为他穿戴整齐后扶他坐下继续钓鱼,然后退回舱房拉开门帘道:“我就坐在这里看你。”
赵构点头,微笑着重新引竿抛钩。柔福坐在纱幕后的柳花毡上看了一会儿,忽然曼声唱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她唱的是唐人张志和的一首《渔父词》,其词意境潇洒清逸,景象如生,仿若一卷淡彩山水画,此时唱来也与当前情景相符,赵构一时兴起,随即也自填一首,应声唱道:“一湖春水夜来生,几叠春山远更横。烟艇小,钓丝轻,赢得闲中万古名。”
“好词好词!”柔福闻后拍手赞道:“此词信手拈来,无堆砌雕琢之意,雅致天然,很有张志和渔歌的味道。以前只听说九哥书法出众,却少有诗词流传出来,宫人猜测说是康王文采不及父皇与楷哥哥,所以不轻易作诗填词,如今看来全是不这样,九哥大概只是不愿随便卖弄罢了。”
得她赞扬,赵构自是十分愉快,淡淡一笑,道:“哪里,当年宫中流行婉约柔媚的词风,父皇与三哥是此中高手,我自知风格不和,难与他们大作相较,故此索性不填,以免被人耻笑。今日听你唱渔歌,有了些兴致,才胡乱唱了一首。”
“满含胭脂香粉味的词我也不爱看。”柔福道:“九哥这词闲适清雅,我甚是喜欢。张志和填有十五首《渔父词》,你何不也一一依韵填上十五首?”
“瑗瑗这是考我?”赵构微笑道:“这倒也不难,不过我不太擅长填词,你要给我些时间。”
“好,一天时间够不够?明天你填好了再唱给我听。”柔福问。
赵构颔首,凝视水面,一边垂钓一边沉思。
陆续又钓上来好几尾大鱼,雨也渐渐住了,而暮色渐露,天上片片云朵倒映在水中悠然飘游尚未隐去,今晚的明月已自天边浅浅浮出。赵构把最后一尾鱼自钓钩上取下,投入身侧的桶中,然后放下钓竿,望着水下云影清声唱道:“薄晚烟林澹翠微,江边秋月已明晖。纵远柂,适天机,水底闲云片段飞。”
  这回却未听见柔福开口作评,赵构便启步进舱去看她,但见她斜斜地坐在地上的柳花毡上,一手搁在琴筝下的低案上,俯首靠着,双睫低垂,早已睡着。
即便在睡梦中,她的美丽也未曾逊色。暂时合上的明眸强调了她柔嫩如花瓣的面颊和弧度美好的双唇,它们都有鲜活可爱的色泽,使人要压抑住去触摸亲吻的欲望变得尤其艰难。
赵构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吻,又以手抚了抚她的脸,动作很轻柔,但还是惊醒了她。
她舒开睡得惺忪的柳眼,见是赵构也不惊讶,依旧靠在案边,揉揉压红了的梅腮,神色慵慵地问:“刚才我在梦中似听见有人唱歌,可是你么?”
赵构点头道:“我刚才是又唱了首渔歌。”
“那你再唱给我听。”柔福坐起说。
“呵呵,不行。”赵构道:“谁让你睡着的?现在我没心情唱了。”
柔福拉着他手恳求,他只是不允,最后才道:“那你现在也作一首,要是作得好我便再唱给你听。”柔福想了想,答应下来,略一思索后击节唱道:“青草开时已过船,锦鳞跃处浪痕圆。竹叶酒,柳花毡……”
唱道“柳花毡”时却踌躇了,击节的手也停下来,想是还在斟酌最后一句的用词。赵构当即笑着为她补上:“竹叶酒,柳花毡,有意沙鸥伴我眠!”
“呸!”柔福瞪他一眼,嗔道:“你笑我!”
“非也非也,”赵构笑道:“瑗瑗不觉得这最后一句接得丝丝入扣、天衣无缝么?何况又很写实,简直是点睛之句呀!”
“哎,有这么不谦虚的么?居然说自己接的句是点睛之句……”
“嗯,这样说是不对,我只是依实情写来,应该说是瑗瑗这一眠是点睛之眠。”
两人还在谈笑间,先前离开的船夫已回来,请他们上岸去他家小酌进餐。赵构便让船夫提了适才钓得的鱼,再与柔福一同前去。席间品着竹叶酒,吃着自己钓的鱼,更觉甘美非常。此时四周青山隐于暮霭之中,赵构倚着院内一棵孤松而坐,借一旁的细细篝火不时凝视对面的柔福,而她一直巧笑嫣然,那簇火光落在她眸中,令他想起及笄那日柔福看他的眼神。
饭后回到画舫中,赵构欲让船夫划船送他们回去,却被柔福止住,对他道:“我们很快就要回越州了,想来像今日这样悠闲的日子也不会多,为何要匆匆赶回驿馆呢?不如我们就留在画舫里,听风赏月地过这一晚再回去罢。”
那船夫也道:“姑娘这主意不错。现在天气炎热,夜间宿于水上最易入眠。我可为你们准备被褥,画舫舱房的门窗皆可以锁,这附近也相当太平,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若是相伴在侧的换了他人,赵构必不会答应在无护卫随行的情况下外宿,但此时是与柔福同行,他本就觉得与她私下相处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何况是在淡化了他们彼此身份的情况下,他眷恋如此的时光,又禁不住她反复劝说,最后终于颔首答应。 

  星河璀璨,月色很好。柔福倚在舱中窗际仰望星空,对身旁的赵构说:“小时候我曾闹着要人为我把月亮摘下来,结果楷哥哥命人以金盆盛水,让月映入水中再给我看,我便真觉得他把月亮摘下来了。”
  赵构含笑道:“只要你喜欢,岂止是月亮,我可把整条银河都给你。”
  柔福问:“也盛入金盆中给我?”
  赵构摆摆首:“不必。现今大宋江山都是我的,你所见的山是我的,水是我的,映入镜湖的银河自然也是我的。就算把容纳了日月星河的整个镜湖都赐给你又有何妨!”
  “谢谢九哥赏赐。”柔福笑笑:“可是我只想要汴京凤池的月亮。”
  赵构的笑容隐去,淡然道:“日月都是惟一的,镜湖的月亮与凤池的月亮并无不同。”
  “同样的事物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就不会一样。”柔福拈起案上果盘中的一枚金橘蜜饯似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江南之橘长在江北就长成了枳,投于镜湖的月亮在我看来总不如凤池中的来得明亮,如果我说我想要凤池的月亮,九哥可会、可能一般答应赐给我?”
  赵构漠然转头视水中月影久久不答。柔福轻叹一声,将手中金橘朝外掷出,坠入湖面,那一瞬,月影破碎四散。“我倦了,九哥也早些安歇罢。”她铺好被褥,自己先躺下闭目而眠。
  赵构合上窗,亦和衣在她身边躺下。舱内面积狭小,船夫带来的被褥也只一套,虽微觉尴尬,他也只得与她并肩而眠。
  那一床薄被被柔福覆在身上,赵构没有动,自己躺在褥子的边缘,尽量离她远些。不觉得冷,尽管湖面温度总是要比陆地上低许多,相反地,他隐隐感到皮肤渐有灼热之感。他在想是否应略微撑开小窗,引入几缕清凉的江风。
  忽然,她的手抚落在他脸上,开始以手指缓缓触摸他的额头、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唇。她的指尖有清凉的温度,却迫出了他额上薄薄一层汗珠。
  “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兀自镇定如常。
  她“格格”轻笑:“嘘……不要动……这眼睛口鼻确实是艮岳樱花树下的九殿下的……”
  他不解她此举何意,便保持沉默,任她继续在黑暗中抚摸自己的五官。
  最后,她的手指停留在了他的双唇上,久久地反复来回轻触。“你曾说,有一天,我在艮岳樱花花雨之中荡秋千,”她说:“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却不肯告诉我。”
  “你明知故问。”赵构闭目轻轻衔住了她的手指。
  她又笑了:“我就是要你亲自告诉我。”
  “好,我告诉你。”他俯身过去再次吻住了她。她徐徐回应,一点一点,就如初吻时那样。
  良久,他终于放开她,她潋滟的眼波在夜色里流转:“然后呢?”
  然后?她险些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下何等严重的错误。
  赵构忽然重又意识到他们现在行为是多么地不适当,立即向侧边靠了靠,与她隔开些许距离:“没有然后。那天,最后并未发生什么。”
  “那么,”柔福依过来,抬首直视他双眸:“若那日之事可以重来,你会不会同样选择放弃?”
  暗夜削不去她不加掩饰的锋芒,她的问题仍与她的眸光一样犀利。赵构一怔,说:“我不能做有悖伦常的事。”
  她微笑:“在只有你与我的天地间,是否还有伦常?”
  间接的鼓励,甚至有引诱的意味,她此语之大胆令赵构很是惊异。默坐半晌后,他伸手抚过她的脸,在她细长温暖的脖颈间流连许久,然后自颈后滑入她的后背。此间肌肤细腻无匹,有温柔的触感。
  柔福依偎入他怀中,悄然解开了他腰间的衣带。
  觉察到衣襟的松散,赵构猛然惊觉,忽地推开柔福。
  她直身而坐,侧头笑问:“怎么了?”
  他转首不看她,说:“不可如此。”
  她亦不多问,乖觉地点点头,说:“嗯,那我们就睡罢。”言罢躺下,闭上眼睛,再不说话。
  一直以来,与她的温存是种禁忌,就连偶尔在心底设想也会觉得是不可原谅的罪过。今日的相处是意外的机会,她引着他刻意忘记兄妹的身份,与她扮演了一天类似夫妻的角色。她甚至给他更进一步的暗示,而他毕竟还是推开了她。这其实是一个恐惧之下作出的决定,对乱伦罪名的恐惧,以及对她发现自己无能的身体状况的恐惧。他悲哀地阖上双目,无法确定这两种恐惧哪种更令他害怕,更促使了他断然推开那个多年来一直无法遏止地渴望拥她入怀的女子。
  他木然躺着,在失眠的时间内柔福刚才的问题反复浮上心来:“若那日之事可以重来,你会不会同样选择放弃?”
  很晚才迷糊睡去,待醒来时天色早已大亮。睁开眼,便看见柔福已梳洗完毕静静坐在他身边,见他醒来,展颜笑道:“我给你准备好了盥洗用的净水,你先洗洗,一会儿我给你梳头。”
  很好的感觉,他爱极了这样的情景,不禁想起昨日欲抛开凡尘俗世,携了她在湖中打渔逍遥度日的念头。在她为他梳发的时候,他又吟出一首《渔父词》:“谁云渔父是愚翁,一叶浮家万虑空。轻破浪,细迎风,睡起篷窗日正中。”
  柔福听后,一边为他束好髻上的发带一边淡淡道:“好个一叶浮家万虑空,不过九哥的渔父生涯要结束了,一干人早就眼巴巴地候在外面等着接你回去继续做皇帝呢。”
  赵构闻言立即推窗一看,发现画舫周围密密地围满了官船,船上及岸上站着许多会稽县兵卒及禁中卫士,为首的是会稽县令姚熙亮和统领禁中卫士近身护卫他的御前中军统制辛永宗。
  赵构略一苦笑:“他们终究还是追来了。”然后起身出舱,柔福亦随之而出。
  辛永宗与姚熙亮立即率众兵卒卫士跪下山呼万岁请安。赵构注意到辛永宗身旁的两名卫士押跪着两个人,却是昨日接待他们的船夫夫妇,想是辛永宗担心船夫带自己单独出行会有何闪失,所以把他们夫妇拘捕起来了。此刻两人早被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连连称不知是御驾亲临,多有怠慢,请皇上恕罪。
  赵构遂对辛永宗道:“他们并非歹人,昨日待朕甚是热情周到,速速放了他们。”
  “并赐钱五十缗。”柔福在他身后含笑补充说。
  赵构颔首:“准。”
  船夫夫妇大喜过望,再三跪拜谢恩。赵构说了声“免礼”便带着柔福转身上姚熙亮备好的官船。不想船夫忽然大起胆子追过来几步道:“皇上与这位娘娘光临草民小舟及寒舍,实乃草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草民荣幸之极,回家必为皇上及娘娘日日祈福上香,恭祝皇上及娘娘福寿无疆。只是不知这位娘娘封号为何,万望皇上告之。”
  赵构顿时一愣,暂时无言以答。昨日他与柔福的种种亲密之态这船夫大半看在眼里,何况他问柔福他们关系时柔福又承认说他们是夫妻,这时怎能告诉他柔福不是妃嫔而是长公主,他的妹妹?他已与柔福在画舫中同宿一夜,若此事传入民间如何是好?
  正在迟疑之时但见辛永宗走过来,对船夫说:“这位娘娘是吴才人。”
  辛永宗护卫皇室已久,对所有宫眷都很熟悉,自然不会认错人,赵构明白他这是为他掩饰,再一观周围禁中卫士,才发现他今日所带均是甚少接触宫眷的新人,而且也不多,其余大半人都是姚熙亮带来的,而他们自然并不认识柔福与吴才人。
  赵构暗叹辛永宗心细,赞许地深看他一眼,再上船进舱。留下那船夫夫妇继续磕头,一迭声地高呼祝福皇上及“吴才人”的吉祥话。
  回到驿馆后,姚熙亮立即送上昨日谈及的黄庭坚墨宝,赵构展开一看立时大感惊奇:其上所书的竟是张志和的十五首《渔父词》!
  回想昨日游玩之事及与柔福唱的渔歌,不免心有淡淡喜悦,当即命人笔墨伺候,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十五首《渔父词》:
  其一
一湖春水夜来生。几叠春山远更横。烟艇小,钓丝轻。赢得闲中万古名。
  其二
薄晚烟林澹翠微。江边秋月已明晖。纵远柂,适天机。水底闲云片段飞。
  其三
云洒清江江上船。一钱何得买江天。催短棹,去长川。鱼蟹来倾酒舍烟。
  其四
青草开时已过船。锦鳞跃处浪痕圆。竹叶酒,柳花毡。有意沙鸥伴我眠。
  其五
扁舟小缆荻花风。四合青山暮霭中。明细火,倚孤松。但愿尊中酒不空。
  其六
侬家活计岂能明。万顷波心月影清。倾绿酒,糁藜羹。保任衣中一物灵。
  其七
骇浪吞舟脱巨鳞。结绳为网也难任。纶乍放,饵初沈。浅钓纤鳞味更深。
  其八
鱼信还催花信开。花风得得为谁来。舒柳眼,落梅腮。浪暖桃花夜转雷。
  其九
暮暮朝朝冬复春。高车驷马趁朝身。金拄屋,粟盈囷。那知江汉独醒人。
  其十
远水无涯山有邻。相看岁晚更情亲。笛里月,酒中身。举头无我一般人。
  其十一
谁云渔父是愚翁。一叶浮家万虑空。轻破浪,细迎风。睡起篷窗日正中。
  其十二
水涵微雨湛虚明。小笠轻蓑未要晴。明鉴里,縠纹生。白鹭飞来空外声。
  其十三
无数菰蒲间藕花。棹歌轻举酌流霞。随家好,转山斜。也有孤村三两家。
  其十四
春入渭阳花气多。春归时节自清和。冲晓雾,弄沧波。载与俱归又若何。
  其十五
清湾幽岛任盘纡。一舸横斜得自如。惟有此,更无居。从教红袖泣前鱼。

  写完周围众人均纷纷赞道:“官家字好词佳,这幅字实是当今少见的佳作,而词雅致至此,必能流芳千古。”
  赵构微微一笑,看看一向寡言少语,此刻默默静立在一旁的辛永宗,又在词上写下几句序:“绍兴元年七月十日,余至会稽,因览黄庭坚所书张志和渔父词十五首,戏同其韵,赐辛永宗。”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6 | 显示全部楼层
38.夜宴

  赵构回越州后果然罢去了范宗尹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之职,命其充观文殿学士、提举临安府沿霄宫。范宗尹身居相位时,内无强国富民之策,外无抵御外侮之术,而且行事犹豫不决,效率低下,省吏呈来的上书被他押下多日不览者不可胜计,耽误了不少政事。另外他还与两名重要武官辛道宗、辛永宗兄弟往来甚密,经历了两次叛乱之后的赵构对文臣武将的私下往来相当敏感,故而对此十分不快,在秦桧向他讨官前他便早有了罢免范宗尹之心。
  一月后赵构正式下诏以参知政事秦桧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不久后又任镇南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吕颐浩为少保、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让两人一起执政。
  赵构不忘秦桧此前提起的安国二策,便召秦桧入宫以问。秦桧先说了一通固守江南发展农业与经济以富国的道理与措施,再躬身奏说:“陛下要想安邦定国,必要先让百姓无颠沛流离之苦。此事做起来倒也不难,只须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将河北人还给金国,中原人暂且让与刘豫管,便可息烽烟、保太平,再谈休养生息以富国就容易了。”
  建炎四年,金人在大名府封宋朝降官刘豫做大齐皇帝,此后刘豫多次协助金人攻打宋军,成为宋军北伐的最大障碍,亦是赵构一大心病。赵构原本对秦桧宣称的“安国二策”抱有极大希望,他所说的发展农业经济之策也暗合自己心意,不料最后却听他说出这般无理的两句话来,当下便有些恼怒,但脸上仍是淡淡的,不着半点痕迹,略一笑,轻抚着御案上的玉玺,目光散漫地拂到秦桧身上:“卿言南人归南,北人归北,那依此说来,卿是南人,当归刘豫,无奈朕是北人,却又当归何处呢?”
  秦桧顿时语塞无法回答,只得尴尬地说:“周宣王内修外攘,所以得以中兴国家。而今陛下有志图强,又仁孝有加,日夜思量迎二帝归国,故此臣认为当务之急是求和平以富国,并迎回二帝。”
  赵构点点头道:“卿的意思朕明白。卿先回去罢。”
  秦桧再拜退下。赵构望着他的身影,忽然想起柔福此前说的话,看如今情形,竟是被她猜中了。自己虽亦有意与金人议和,但秦桧的所谓良策委实丧权辱国得过分。一声叹息之下不禁又是一阵失望。
  随后赵构命秦桧居于朝中主理内政,而让吕颐浩至镇江开府,都督江、淮、荆、浙诸军事,并与岳飞等将商议会剿关寇、广寇之策,以主要兵力先平内寇,然后再御外侮。
  这期间赵构一直没再与柔福说话,亦不再亲自去看她,柔福前来向他请安他也只微微颔首,然后挥手命她退去,神色始终很冷淡,柔福便也着恼不再来,他也不管不理,就像只当是没了这个人。
  到了九月潘贤妃生日这天傍晚,赵构设宴于行宫中为她庆贺,开宴之前,张婕妤忽然提醒道:“福国长公主尚未入席。”
  潘贤妃冷道:“好些日子不见她了,也不知道整天躲在房中做什么。”若是以前,她虽不喜欢柔福,但在赵构面前也断不敢以如此不客气的语气提到柔福,如今见赵构许久不理这妹妹,心下自是大快,想到什么便开口直说。
  赵构默然不语。婴茀低首抬目微微看他一眼,轻声说:“公主病了好几天了,一直卧床静养。想是实在无力起身,所以今日不能来为潘姐姐贺寿了。”
  赵构闻言一怔,下意识地问:“她病了?”
  婴茀应道:“是。不知为何,自会稽归来后公主心情不好,寝食无味,最近这两日竟吃不下饭菜了,一点点粥也难以咽下,终日恹恹地躺在床上,消瘦了许多。御医看后开了药,但公主也喝不下……官家要去看看么?”
  赵构垂目,语气淡漠:“不必。”
  一时众人忽然就都沉默了。幸而张婕妤很快将话题引回到潘贤妃身上,笑语连连,夸她妆容美丽,祝她芳华永葆,婴茀忙也接口夸赞祝福,潘贤妃渐露喜色,于是席间气氛才活跃起来,这场生日宴才伴着喜乐觥筹交错地进行下去。
  酒过三旬后赵构称尚有要务须处理,先起身离去。潘贤妃待他走远后,对张婕妤与婴茀道:“她哪里是有什么病,分明是见官家不理她了,才故意不吃饭装病来祈求官家垂怜。不过她这点小伎俩骗得了谁,纵然费这半天劲,官家也不会多看她一眼的。”
  张婕妤笑笑,提壶亲自为潘贤妃斟了杯酒:“官家一向待公主很好,就算公主偶出不敬之言也并不怪罪,此次当真十分奇怪,不知公主做什么了让他这般动怒……”忽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首对婴茀说:“吴妹妹,最近我有个亲戚从会稽来,说如今会稽满城人都在夸你呢。”
  婴茀不解,睁目道:“夸我?”
  张婕妤微笑:“是呀。在会稽时有一晚官家外宿未归,是带你一同去的罢?据说你们留宿于一艘画舫之中,第二天那船家得知你们身份,惊喜不已,逢人便说官家如何风雅和善,吴妹妹你如何美丽绝伦,还慷慨大方,请官家赐了他五十缗钱。现在那船家都不再用画舫接游人游湖了,以红绸细细装饰了画舫,泊在湖边,只让人远看……听说还给官家和你立了长生牌位,日夜香火供奉呢。”
  潘贤妃奇道:“有这事?那日吴妹妹也随官家出去了么?我怎记得那日晚上我们还在一块儿说话呢?”
  婴茀也有一愣:“我没有……”
  张婕妤又是一笑:“吴妹妹没去,那陪官家游玩外宿的是谁?……哦,我倒记得那日似乎一直未见公主,难不成……”
  似被此话刺了一下,婴茀立时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抬头一看潘贤妃,见她目中疑惑之意越来越深,便立即微笑道:“我想起来了。那日官家外出游湖,到了晚上还未归来。我从潘姐姐房中出来后正好听见辛统制在外间吩咐调禁军去寻官家之事,我当时也很担心官家,左思右想总是放心不下,便请辛统制带我一起去寻他。半夜时终于寻到了那艘画舫,但官家已经在内安歇了。我们未便进去打扰,便一直在外等待,直到次日官家起身……我只是去接官家,被那船家看见,后来想必是以讹传讹的,就传成我与官家同游同宿。”看看张婕妤,又说:“至于公主,那天她不太舒服,一早就闭门休息了,所以未曾露面。”
  “是么?呵呵,原来是这样。”张婕妤道:“还是吴妹妹有心,时刻挂念着官家,我们怎么就想不到随辛统制去寻他呢?怪不得官家特别宠爱你,确实是有道理的。”
  “不错。”潘贤妃接道:“吴妹妹年轻貌美,又能说会道,每一句话都能直说到官家心坎里去,如果我是官家,我也会专宠你。吴妹妹为了贴身服侍官家,不顾辛劳,又是学骑射又是学书法的,更令我等年长体弱又愚笨之人望尘莫及。这些年你陪官家四处奔走,山里海上都双宿双飞,如今不过是又一起在湖上宿了一夜罢了,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呢?”
  她话中酸意清晰可感,婴茀连忙解释:“姐姐切勿如此说,婴茀惶恐。婴茀长得粗陋,比不得二位姐姐的柔美矜贵,学习骑射不过是为强身健体罢了,练字只是闲时消磨时间做的事,写得又难看,哪能叫书法!官家出行时带上我不过是为身边有个可以端茶送水的人,封我为才人也只是略表体恤,更不可称是专宠。那晚我们寻到官家时他已闭门安歇,我自然不敢吵醒他,确实是等到他次日醒来后才进去服侍他梳洗的。”
  张婕妤见她极力辩解,似颇有些着急,便笑着拉她的手说:“好了好了,不必多说,我们都明白。大家都是官家的妃子,谁服侍官家还不都是一样?这些年我与潘姐姐偷了些懒,辛苦了妹妹,倒是我们颇过意不去呢。是不是,潘姐姐?”
  潘贤妃挑唇笑笑:“张妹妹说得对,我正是这样想的。”
  婴茀知赵构对自己较为亲近,她们自不免暗暗吃味,现在再说什么终是徒劳,便只好岔开话题,与她们闲聊了一些不相干的事,好不容易捱到宴罢才告辞离开。
  回去之前想起了柔福,便决定先去探望她,不想刚走到她寝殿前便看见赵构的贴身内侍守在门外,婴茀问他:“官家在里面?”内侍称是。婴茀就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还要进去,想了想,最后还是启步进去。
  走至柔福卧室门边时,赵构正坐在柔福床沿轻声跟她说着什么,而柔福只着一身白罗单衣,拥被倚着床头坐着,侧身向内只是不理他。赵构目中满是掩饰不住的爱怜之意,神色如此专注,竟丝毫未察觉到婴茀的出现。他此刻又急于要柔福听自己的话,便情不自禁地伸出两手扶她双肩,硬拉她转身面对自己,仍不停地说着,婴茀听不大清楚,但想来他说的应该是一些解释安慰或劝解柔福的话。
  柔福仍咬唇低头不听,他便弯身低首搜寻她的双眸,又殷殷地说了些话,终于柔福双睫一垂,两滴泪珠夺眶而出,一脸委屈地啜泣起来。赵构叹了叹气,拥她入怀,一手轻拍她背温言安慰,一手慢慢伸至她鬓边将她一缕散发掠到她耳后,并很自然地顺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耳垂和耳坠上的珠饰。
  消瘦憔悴,但始终骄傲的柔福,和冷战后终于向她妥协的赵构。空气中泛滥着他们的亲密,婴茀的双目忽然蒙上一层雾气。
  她止住了要为她通报的侍女,悄然离去。一步步地从容走着,表情淡定,双目一瞬不眨地直视前方,任夜风吹去其中薄薄的潮湿。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6 | 显示全部楼层
39.文姜

  两日后的傍晚,赵构在书房内看书,婴相伴在侧,往香炉中添入一小块香片,用小火隔砂加热,以使室中不见烟。那清香轻缓地逸出,有植物雨露的味道,若幽绿的翠竹叶脉散发的芬芳,或甘露滋润着的蔷薇最初的那一抹香。
  这特殊的香味引赵构暂离了书本,掩卷问婴:“今日焚的是什么香?”
  婴低首答说:“是蓬莱香。”
  蓬莱香是未结成的沉水香,多成片状,有些看上去像小斗笠或大朵的芝菌,是上佳的香料。这种香赵构并非未闻过,可以前均不曾留意,而今闻见却倍感熟悉而亲切,仿如心间有四月和风轻轻拂过,微微一颤后绽出一片明净的愉悦。
  那日在柔福的卧室内,他闻到了相同的清香。
  她的衾枕似乎都用蓬莱香薰过,她身上亦染上了如此的味道,与她天然的体香相融,使他霎时意识到原来香味也会有美酒所起的作用。
  目光重落在书卷上,看见的却仿佛是她散发垂肩轻颦含嗔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婴在一旁看见,便问他:“官家看到什么有趣的内容了?”
  “哦,没什么。”赵构道:“只是寻常的句子,但此刻细品,才觉出其中悦心之处。”
  婴亦淡然笑笑,不再说话。赵构这才收敛了心神,准备继续细阅手中书卷。
  忽有一阵清悠婉转的歌声自远处传来,唱的不是坊间流行的各类词牌曲调,歌词亦不是寻常诗词,四字一句,颇有古风。
  赵构微有些诧异,便抬首朝外凝神细听。唱歌的女子一曲歌罢,略停了停又重新唱过,这次声音比上次清晰,似是走近了些。
  赵构听出她唱的是《诗经・国风・郑风》中的《有女同车》:“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这歌词很特别,其间说的似乎是一位美女罢?”婴闻后轻声问。
  赵构颔首:“歌中的女子,是齐僖公的女儿文姜……”
  此诗形容的女子,是春秋时齐僖公的次女文姜。文姜姿容绝代,艳冠天下,而当时齐僖公主政下的齐国国力强盛,因此文姜便成了各国君侯、世子恋慕追求的对象。在众多求婚者中,文姜只中意郑国世子姬忽,于是齐、郑两国遂缔结了文姜与姬忽的婚约。郑国子民亦早闻文姜美名,得知世子中选,将携美人归后十分欣喜,便作了《有女同车》一诗,想象文姜出嫁之日世子以车载她归国的情景,并盛赞她的美貌与美德。
  “齐僖公的女儿,那就是齐国的公主了。”婴微笑道:“想必这位公主像福国长公主那般美丽。”
  赵构无语。一位美如木槿花的少女,步履轻捷似翱翔地翩然走来,身上的玉佩珠玉于她行动间玎作响,她的面容娇美,神态安娴且优雅……这不是及笈那日的柔福么?
  须臾,又听歌声再起,这次唱的是一首《齐风》中的诗《载驱》:“载驱薄薄,簟朱T。鲁道有荡,齐子发夕。四骊济济,垂辔??稹B车烙械矗胱悠竦堋c胨捞溃腥伺砼怼B车烙械矗胱影肯琛c胨咸希腥,鲁道有荡,齐子游敖。”
  赵构听着,脸色渐变,到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将书重重一抛,怒问:“是何人在唱歌?”
  原来此诗内容意在讽刺文姜与同父异母的哥哥公子诸儿,即后来的齐襄公的私情。
  郑国世子姬忽与文姜订婚后不久便以“齐大非偶”为由,称自己势位卑微,不敢高攀大国公主,态度坚决地退了婚。文姜被姬忽拒婚后大受打击,精神恍惚,终日半坐半眠于宫中,寝食俱废。她的异母哥哥诸儿时常入闺中探病,每每坐于她床头,借探查病况之名满怀爱怜地对妹妹遍体抚摩,与其耳鬓厮磨,只是未曾及乱。他们青梅竹马地长大,彼此皆暗生情愫,感情一直很暧昧,姬忽拒婚或许就与此有关。
  后来齐僖公将文姜许给鲁桓公,诸儿闻讯,伤心之下终于不再掩饰对妹妹的感情,遣宫人送给妹妹一枝桃花,并附诗一首,惋惜自己未能与妹妹结缘,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花落鲁地:桃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苴。吁嗟兮复吁嗟!
  而文姜得诗后亦领其意,解其情,以诗作答:桃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柜无来春?叮咛兮复叮咛!
  这是暗示哥哥要把握眼前时机。两人遂不管不顾地在文姜出嫁前,彼此远离前夕将深藏已久的爱情燃烧在桃花影里,做下了乱伦之事。十八年后文姜借于归之机又入宫与诸儿缠绵三昼夜,她的丈夫鲁桓公得知后怒打文姜,结果被更为愤怒的诸儿设计杀死。
  鲁桓公死后文姜再无顾忌,留在齐国公然与诸儿出双入对,《载驱》这首诗便是描写文姜回齐,并与诸儿驾着马车招摇过市的情景。马车以红革竹席为篷,车外缀满饰物,车内铺着软席兽皮,由四匹骏马拉着疾驰而过。文姜与其兄同乘一车,一路公然调笑,令路人为之侧目。
  那歌者先唱《有女同车》,再唱《载驱》,分明意指文姜诸儿乱伦之事,正触中赵构心病,故而他当即便怒不可遏。
  婴听了他的问话,探首朝歌声传来的方向看看后说:“似乎是从张姐姐院内传出的。”
  “去,把唱歌的人拘来杖责八十!”赵构朝门边侍侯的内侍命令道。内侍答应,正要赶去,却被婴叫住:“且慢!”然后她睁大双目吃惊地问赵构:“怎么了?她唱得不好么,还是打扰了官家读书?官家将以何罪名治她的罪?”
  经她一问,赵构沉默下来。杖责八十是很严重的刑罚,若要以此处治宫人确实需要一个可以公开宣布的理由。届时该如何解释?唱得不好不是理由,打扰读书罪不至此,更不可让人知道他是为了她唱的内容而处罚她,否则反倒会引原本不知道此事的人去研究歌中深意。
  何况,若非心虚,断不会如此动怒。所有人大概都会这么想。
  于是只得放弃适才的念头,命那两名内侍回来。
  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良久,才轻声问:“官家,那歌词说的是什么意思?”
  赵构不答,片刻后问她:“婴,朕是不是对公主太好了?”
  “官家对公主确实很好,”婴应道:“无微不至,关爱有加。有官家这样的好哥哥,亦是公主之福。”
  赵构略有些迟疑地再问:“那宫中之人……对此是不是有什么怨言……你可曾听见她们说什么闲话?”
  婴说:“公主是官家身边惟一的妹妹,官家自然会特别优待她,这是很正常的事。宫中女子多了,免不了有几个心眼小的,见官家经常赏赐公主财物,一时眼红嫉妒也是有的,或许偶尔会就此抱怨几句罢,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官家不必在意。”
  赵构又一阵沉默,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她们可曾抱怨过……说朕与公主太过亲近?”
  婴一听便浅浅笑了:“兄长与妹妹亲近些她们也抱怨?这臣妾可没听过。如果有,那她们也太过无聊。官家是怜惜公主以往受过许多苦,所以如今经常去看望照顾她,这有什么好疑神疑鬼的,难不成是怕官家把公主留在身边一辈子?公主将满二十了,官家必会为她寻一位如意驸马,她出嫁那天一定也会美如舜华,说不定也会有文人为她写下歌谣,留给后人咏唱呢。”
   她的话让赵构暗自一惊。他与柔福分离数年,好不容易得以重聚,这一年多以来他早已习惯有她在身边的生活,却没想到她渐渐增长的年龄必将领她归于与另一个男人的婚姻,而自己,毫无留住她的任何理由。
  有女同车,有女同车,谁将有此幸运,与她同车,载之以归?
  不觉轻叹出声,目光越窗落在庭院内的木槿上,止不住地怅然。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40.笙琶

  午后赵构去柔福房中看她,进到厅中不见人,问厅中侍女,侍女答说公主在内室,赵构见内室门并未闭上,便径直走进去,却见柔福和衣懒懒地半躺在床上小寐。
  经镜湖一游,赵构已觉两人亲密许多,于是走去拉她起来,笑说:“怎么还睡?”
  柔福迷朦地看他一眼,又闭目仍旧想躺回去,道:“昨日陪你游了整整一天,晚上又没睡好,现在自然渴睡。”
  听她提起昨日之事,赵构目光立即变得柔和,温言道:“我已写好了你要的十五首《渔父词》,让人唱给你听好不好?”
  柔福一听亦来了兴致,坐起睁目道:“好。”
  赵构便召来数名乐伎,命他们在厅内将自己的词逐一唱出。有弦管笙琶伴奏,乐伎也唱得清越悦耳。唱罢赵构问柔福可还满意,柔福微微笑笑,道:“不错。但现下情景,却让我想起另一阕词来。”随即命乐伎道:“奏《眼儿媚》。”
  乐伎应声拨弦吹笙奏起了《眼儿媚》一曲,柔福和着乐声启唇唱道:“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赵构听后笑容敛去:“怎的想起了这词?”
  柔福道:“九哥应该听说过,这词是父皇北上途中某夜听见金人吹羌笛,心有所感而作的。”
  赵构颔首道:“是早就听说过。我必会设法尽快迎父皇南归。现在妹妹已经回到我身边,我会保护你,还你平安无忧的生活,以往的事无非是场噩梦,这样忧伤哀绝的词你以后不必多想,徒增伤感。”
  “九哥准备用什么方法迎回父皇呢?”柔福唇角一挑:“议和么?”
  赵构侧首不悦:“女儿家,何必如此关心这些事!”
  柔福摆手命乐伎与侍女退去,再道:“现在大宋形势渐好。听说岳飞与张俊合兵征讨国内群盗,大败贼首李成于楼子庄,收复了筠、江二州,其余群盗皆闻风而逃。楚州也被刘光世收复,内乱可说已基本平复。而张浚镇守关陕,用吴玠、吴璘及刘子羽等将在和尚原等地与金人交锋,不断有捷报传来,收复了不少失地,金人一时亦不敢再南侵。可见九哥用人得当,大有中兴之主魄力,若坚持下去,实乃大宋之福。”
  当前形势的确如柔福所说的一样,绍兴元年以来,赵构重用张浚、岳飞、韩世忠等人,内击盗寇外抗金人,逐渐收复了许多失地,南宋国内局面开始变得安定,在对金战争中亦开始取得一定优势,改变了以前完全被动挨打的状况。因此赵构最近心情渐佳,此刻听柔福夸赞,心下愉快,便浅浅一笑。
  柔福续道:“我还听说九哥准备回越州后罢去范宗尹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之职。”
  赵构诧异道:“你怎知道?”
  柔福一笑,不答,只靠近他,拉着他袖子摇摇,表情如一个好奇的孩子:“是不是真的?”
  赵构未直接回答,但在她期盼的注视下还是吐出一句:“范宗尹任相以来碌碌无为,且多误政事。”
  “那么,接任宰相之位的是秦桧罢?”柔福道:“据说他明里私下表示过数次,说他有二策,可以耸动天下,使国家安如磐石,但必须身居相位才可道出。这是明摆着向九哥讨官了。”
  “你听说的东西还不少。”赵构淡淡道:“好了,我们不必再谈这些事。我有些累了,你弹筝给我听听好不好?”
  柔福嘟嘴道:“不好。若你累了那我也累,不如继续睡去。”言罢走回床边依然躺下,并引袖覆住了脸赌气不理赵构。
  赵构虽是不快,但见她这般撒娇,神态如此娇俏可爱,却绝难舍她离去,跟过去欲拉开她衣袖,她又死死扯住不放松。赵构无奈,走到房中圆桌边坐下,点头说:“好吧,我听你说完。”
  柔福才重又坐起来说:“范宗尹对秦桧有举荐之恩,而今秦桧毫不顾及而向你讨相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行径。不过范宗尹确实不配为相,这点我们暂不说他。但说到他那所谓的良策,从他一贯论调就可得知,必是与金人修好议和,互不侵犯,大宋偏安一隅,在半壁江山上休养生息之类的了。他南归之初,拼命向你哭诉父皇惨状就是想引你主动向金人求和,若做了宰相,必将拿此当基本国策积极施行,可想而知,以后就算大宋打了胜仗,也不得不放弃收回失地的机会以求与金国达成和议。”
  “和议未必是坏事。”赵构道:“连年征战,国内早已满目创痍,现在的大宋确实需要休养生息。若执着于收复失地的速度,不顾百姓安居乐业的需要继续大规模地征兵打仗,于国于民都没有益处。何况现在我军虽逐渐摆脱了颓势,但要完全收复北方失地仍无把握,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与金人就此无休止耗下去,成了经年不息的拉锯战,徒损国力而已。再说父皇、大哥、母后及数千宗室宫眷均困于金国,若我一味猛攻,恐金人会伤及他们性命。不如暂且伺机与他们言和,一面给国中休养生息的机会,一面迎回父皇大哥等亲眷,待国家足够强盛了,再论收复失地挥师灭金之事。”
  “哦,我明白了,真正想议和的是九哥,秦桧是揣摩圣意有道才获重用。而你兴兵抗金的目的也不是收复失地,而是只求取得一些与金人议和的资本。”柔福咬咬唇,笑得幽凉:“想当年出使金营、任大元帅时的九哥何等壮志凌云,怎么一当了皇帝就患得患失起来?你是真想为国民求得国中休养生息的机会,并迎回父皇大哥,还是为自己求得安宁生活的保证?”
  赵构的怒火终于被她此言点燃,他本坐在桌旁,此刻以臂一拂,桌上杯盏悉数落地轰然粉碎。门外侍女闻声赶来欲收拾碎片,他却对他们怒目而视:“滚!”于是侍女立即飞快逃散。
  柔福却毫不害怕,不紧不慢地从容说下去:“父皇在被俘之初就曾让人转告过九哥,要九哥不必太在意他们的安全,只管全力与金人对抗。你攻势越猛,金人倒越不敢把父皇怎么样呢。何况就算父皇真因此殉国,也算死得其所,远比现下这样忍辱偷生的好。”
  “住嘴!”赵构怒道:“你身为父皇之女,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不孝之话?”
  柔福冷笑道:“我说的不过是实话罢了。一人之生死与半壁江山相比孰重孰轻?借狭隘的孝义之名丢失祖宗传下的江山社稷才是真正的不孝。以前我曾劝九哥早日接父皇大哥他们回来,但若须以割地求和为代价,倒不如放弃。国与国之间相争相斗的,除了国土、财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你为寥寥几人的生命就让出国土,卑躬屈膝地求和,无异于将大宋一国的尊严尽数铺在金人足下让他们践踏。”顿了顿,深看一眼赵构,又说:“再说,九哥是真想迎回父皇大哥,还是仅仅把他们当成你求和态度的借口?”
  赵构不再出言斥她,只决然走来,“啪”地一声,给了她一个干净利落的耳光。
  柔福陡然受了这一记掌掴,倒不哭不闹,愣愣地抚面倒倚在床头沉默半晌,居然冶艳地笑了。
  “官人是生妾身的气么?”她微笑着拉赵构在床沿坐下,然后双手攀上他的脖子搂住他:“是妾身话说重了,官人不要计较好不好?”
  乍听她重以“官人”称呼自己,赵构一时感慨而无言,凝视着她,不知眼前的如花娇颜与刚才的刺耳直言哪个更为真实。
  还在怔忡间,唇上一暖,是柔福仰首主动吻他。她灵巧地用丁香小舌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在他口中探点纠缠,间或缩回,辗转轻吮他的下唇。星眸轻合,有时微睁,烟视间含有分明的挑逗意味。
  他却瞬间清醒:原来她这两日主动投怀,就是为了达到“进谏”的目的。
  猛地推开她站起来,三分震怒七分悲凉地看她:“瑗瑗,你要钓的大鱼是你九哥罢?”
  也不待她回答便一拂广袖疾步离去。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41.夜宴

  赵构回越州后果然罢去了范宗尹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之职,命其充观文殿学士、提举临安府沿霄宫。范宗尹身居相位时,内无强国富民之策,外无抵御外侮之术,而且行事犹豫不决,效率低下,省吏呈来的上书被他押下多日不览者不可胜计,耽误了不少政事。另外他还与两名重要武官辛道宗、辛永宗兄弟往来甚密,经历了两次叛乱之后的赵构对文臣武将的私下往来相当敏感,故而对此十分不快,在秦桧向他讨官前他便早有了罢免范宗尹之心。
  一月后赵构正式下诏以参知政事秦桧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不久后又任镇南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吕颐浩为少保、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让两人一起执政。
  赵构不忘秦桧此前提起的安国二策,便召秦桧入宫以问。秦桧先说了一通固守江南发展农业与经济以富国的道理与措施,再躬身奏说:“陛下要想安邦定国,必要先让百姓无颠沛流离之苦。此事做起来倒也不难,只须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将河北人还给金国,中原人暂且让与刘豫管,便可息烽烟、保太平,再谈休养生息以富国就容易了。”
  建炎四年,金人在大名府封宋朝降官刘豫做大齐皇帝,此后刘豫多次协助金人攻打宋军,成为宋军北伐的最大障碍,亦是赵构一大心病。赵构原本对秦桧宣称的“安国二策”抱有极大希望,他所说的发展农业经济之策也暗合自己心意,不料最后却听他说出这般无理的两句话来,当下便有些恼怒,但脸上仍是淡淡的,不着半点痕迹,略一笑,轻抚着御案上的玉玺,目光散漫地拂到秦桧身上:“卿言南人归南,北人归北,那依此说来,卿是南人,当归刘豫,无奈朕是北人,却又当归何处呢?”
  秦桧顿时语塞无法回答,只得尴尬地说:“周宣王内修外攘,所以得以中兴国家。而今陛下有志图强,又仁孝有加,日夜思量迎二帝归国,故此臣认为当务之急是求和平以富国,并迎回二帝。”
  赵构点点头道:“卿的意思朕明白。卿先回去罢。”
  秦桧再拜退下。赵构望着他的身影,忽然想起柔福此前说的话,看如今情形,竟是被她猜中了。自己虽亦有意与金人议和,但秦桧的所谓良策委实丧权辱国得过分。一声叹息之下不禁又是一阵失望。
  随后赵构命秦桧居于朝中主理内政,而让吕颐浩至镇江开府,都督江、淮、荆、浙诸军事,并与岳飞等将商议会剿关寇、广寇之策,以主要兵力先平内寇,然后再御外侮。
  这期间赵构一直没再与柔福说话,亦不再亲自去看她,柔福前来向他请安他也只微微颔首,然后挥手命她退去,神色始终很冷淡,柔福便也着恼不再来,他也不管不理,就像只当是没了这个人。
  到了九月潘贤妃生日这天傍晚,赵构设宴于行宫中为她庆贺,开宴之前,张婕妤忽然提醒道:“福国长公主尚未入席。”
  潘贤妃冷道:“好些日子不见她了,也不知道整天躲在房中做什么。”若是以前,她虽不喜欢柔福,但在赵构面前也断不敢以如此不客气的语气提到柔福,如今见赵构许久不理这妹妹,心下自是大快,想到什么便开口直说。
  赵构默然不语。婴茀低首抬目微微看他一眼,轻声说:“公主病了好几天了,一直卧床静养。想是实在无力起身,所以今日不能来为潘姐姐贺寿了。”
  赵构闻言一怔,下意识地问:“她病了?”
  婴茀应道:“是。不知为何,自会稽归来后公主心情不好,寝食无味,最近这两日竟吃不下饭菜了,一点点粥也难以咽下,终日恹恹地躺在床上,消瘦了许多。御医看后开了药,但公主也喝不下……官家要去看看么?”
  赵构垂目,语气淡漠:“不必。”
  一时众人忽然就都沉默了。幸而张婕妤很快将话题引回到潘贤妃身上,笑语连连,夸她妆容美丽,祝她芳华永葆,婴茀忙也接口夸赞祝福,潘贤妃渐露喜色,于是席间气氛才活跃起来,这场生日宴才伴着喜乐觥筹交错地进行下去。
  酒过三旬后赵构称尚有要务须处理,先起身离去。潘贤妃待他走远后,对张婕妤与婴茀道:“她哪里是有什么病,分明是见官家不理她了,才故意不吃饭装病来祈求官家垂怜。不过她这点小伎俩骗得了谁,纵然费这半天劲,官家也不会多看她一眼的。”
  张婕妤笑笑,提壶亲自为潘贤妃斟了杯酒:“官家一向待公主很好,就算公主偶出不敬之言也并不怪罪,此次当真十分奇怪,不知公主做什么了让他这般动怒……”忽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首对婴茀说:“吴妹妹,最近我有个亲戚从会稽来,说如今会稽满城人都在夸你呢。”
  婴茀不解,睁目道:“夸我?”
  张婕妤微笑:“是呀。在会稽时有一晚官家外宿未归,是带你一同去的罢?据说你们留宿于一艘画舫之中,第二天那船家得知你们身份,惊喜不已,逢人便说官家如何风雅和善,吴妹妹你如何美丽绝伦,还慷慨大方,请官家赐了他五十缗钱。现在那船家都不再用画舫接游人游湖了,以红绸细细装饰了画舫,泊在湖边,只让人远看……听说还给官家和你立了长生牌位,日夜香火供奉呢。”
  潘贤妃奇道:“有这事?那日吴妹妹也随官家出去了么?我怎记得那日晚上我们还在一块儿说话呢?”
  婴茀也有一愣:“我没有……”
  张婕妤又是一笑:“吴妹妹没去,那陪官家游玩外宿的是谁?……哦,我倒记得那日似乎一直未见公主,难不成……”
  似被此话刺了一下,婴茀立时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抬头一看潘贤妃,见她目中疑惑之意越来越深,便立即微笑道:“我想起来了。那日官家外出游湖,到了晚上还未归来。我从潘姐姐房中出来后正好听见辛统制在外间吩咐调禁军去寻官家之事,我当时也很担心官家,左思右想总是放心不下,便请辛统制带我一起去寻他。半夜时终于寻到了那艘画舫,但官家已经在内安歇了。我们未便进去打扰,便一直在外等待,直到次日官家起身……我只是去接官家,被那船家看见,后来想必是以讹传讹的,就传成我与官家同游同宿。”看看张婕妤,又说:“至于公主,那天她不太舒服,一早就闭门休息了,所以未曾露面。”
  “是么?呵呵,原来是这样。”张婕妤道:“还是吴妹妹有心,时刻挂念着官家,我们怎么就想不到随辛统制去寻他呢?怪不得官家特别宠爱你,确实是有道理的。”
  “不错。”潘贤妃接道:“吴妹妹年轻貌美,又能说会道,每一句话都能直说到官家心坎里去,如果我是官家,我也会专宠你。吴妹妹为了贴身服侍官家,不顾辛劳,又是学骑射又是学书法的,更令我等年长体弱又愚笨之人望尘莫及。这些年你陪官家四处奔走,山里海上都双宿双飞,如今不过是又一起在湖上宿了一夜罢了,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呢?”
  她话中酸意清晰可感,婴茀连忙解释:“姐姐切勿如此说,婴茀惶恐。婴茀长得粗陋,比不得二位姐姐的柔美矜贵,学习骑射不过是为强身健体罢了,练字只是闲时消磨时间做的事,写得又难看,哪能叫书法!官家出行时带上我不过是为身边有个可以端茶送水的人,封我为才人也只是略表体恤,更不可称是专宠。那晚我们寻到官家时他已闭门安歇,我自然不敢吵醒他,确实是等到他次日醒来后才进去服侍他梳洗的。”
  张婕妤见她极力辩解,似颇有些着急,便笑着拉她的手说:“好了好了,不必多说,我们都明白。大家都是官家的妃子,谁服侍官家还不都是一样?这些年我与潘姐姐偷了些懒,辛苦了妹妹,倒是我们颇过意不去呢。是不是,潘姐姐?”
  潘贤妃挑唇笑笑:“张妹妹说得对,我正是这样想的。”
  婴茀知赵构对自己较为亲近,她们自不免暗暗吃味,现在再说什么终是徒劳,便只好岔开话题,与她们闲聊了一些不相干的事,好不容易捱到宴罢才告辞离开。
  回去之前想起了柔福,便决定先去探望她,不想刚走到她寝殿前便看见赵构的贴身内侍守在门外,婴茀问他:“官家在里面?”内侍称是。婴茀就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还要进去,想了想,最后还是启步进去。
  走至柔福卧室门边时,赵构正坐在柔福床沿轻声跟她说着什么,而柔福只着一身白罗单衣,拥被倚着床头坐着,侧身向内只是不理他。赵构目中满是掩饰不住的爱怜之意,神色如此专注,竟丝毫未察觉到婴茀的出现。他此刻又急于要柔福听自己的话,便情不自禁地伸出两手扶她双肩,硬拉她转身面对自己,仍不停地说着,婴茀听不大清楚,但想来他说的应该是一些解释安慰或劝解柔福的话。
  柔福仍咬唇低头不听,他便弯身低首搜寻她的双眸,又殷殷地说了些话,终于柔福双睫一垂,两滴泪珠夺眶而出,一脸委屈地啜泣起来。赵构叹了叹气,拥她入怀,一手轻拍她背温言安慰,一手慢慢伸至她鬓边将她一缕散发掠到她耳后,并很自然地顺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耳垂和耳坠上的珠饰。
  消瘦憔悴,但始终骄傲的柔福,和冷战后终于向她妥协的赵构。空气中泛滥着他们的亲密,婴茀的双目忽然蒙上一层雾气。
  她止住了要为她通报的侍女,悄然离去。一步步地从容走着,表情淡定,双目一瞬不眨地直视前方,任夜风吹去其中薄薄的潮湿。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驸马高世荣·蒹葭苍苍
  
  1.击鞠
  
    绍兴元年十一月,尚书左仆射吕颐浩见越州、会稽等地漕运不继,而临安形势已稳定,更适合做驻跸之地,便建议赵构移跸临安,说:“如今中原隔绝,江、淮之地,尚有盗贼,驻跸之地,最为重要。陛下应当先定驻跸之地,使发布的号令容易顺利传达到川、陕等地,军队顺流而可下,使漕运通畅,不至于艰阻。然后速发大兵,以平群寇,于明年二三月间,使国民得务耕桑,则国之根本即可立了。现在天下之势可谓危急,失去中原之后,只存江、浙、闽、广数路而已,其间亦大多曾被金军所破,浙江郡县往往已遭焚劫,浙东一路,而今看来对漕运颇为不利。若不移跸于上流,保全此数路,使国家命令易通于四方,则民将失却耕业,号令亦将被阻绝。以后金人复来,再追悔也于事无补了。”
    赵构觉他所说在理,便下诏宣布移跸临安。
    绍兴二年春正月丙午,赵构带着宫眷与百官回到临安。七日后宴请百官于宫中,并召集数十位年轻官员将领在宫内正殿外行击鞠赛以庆还跸。
    击鞠便是马球。宣政年间,每年三月,赵佶都会在汴京大明殿举行几场盛大击鞠赛,军士将领、文武百官、宗室皇族,甚至后宫美女均可分明上场竞赛,场面甚是热闹壮观。不事游幸的赵桓对此就毫无兴趣,自他即位后宫中很少再举办击鞠、蹴鞠等比赛。靖康之变后前几年政局不稳,战事频繁,赵构辗转于江南,常居无定所,故此也并无心情重拾这类竞赛娱乐。现在形势渐好,赵构归来,见临安自收复后官民重建效果不错,一派安宁祥和的样子,心中很是喜悦,也便有了仿汴京旧事召官员将领同来击鞠的兴致。
    那日大殿外宫院中东西两侧各竖了两根金龙彩雕木柱做球门,高约丈余,门前分别站有一人守门,两名禁中侍卫官手持小红旗侍立于一旁,以为比赛作裁判,并随时传达皇帝旨意。另有数名御龙官身着锦绣衣,手握哥舒棒,准备巡边拾球。大殿殿阶下竖有日月二旗,东西相向,迎风猎猎而舞。教坊鼓乐队设于殿外两廊之下,每边各设五面鼓,连带着每个球门后的五鼓,共有二十面。不上场的百官坐于场边所设两厢坐席上观看,而柔福与婴茀等宫眷则坐于殿内珠帘后远观。
    参与竞赛者分为两队,一队着黄衣,一队着紫衣,此刻均乘马执球杖分列两旁静候。须臾,只听长长一声名马嘶鸣,宫院正门立时敞开,现身而出的赵构身穿明黄锦绣劲服,足登乌皮镶金长靴,手持一柄红漆彩绘球杖,骑在一匹红鬣锦鬃高头骏马上,一脸肃然地策马朝场内疾驰而来。
    霎时鼓乐齐鸣,教坊乐伎合奏《凉川曲》,两厢官员当即起立恭迎,珠帘后的妃嫔宫女亦连连喜呼:“官家来了!”纷纷起身走近,以手争擘珠帘去看赵构身影,而柔福气定神闲地独自坐着,并不如她们那般激动。
    赵构入场之后立即有一名内侍抱着一个金盒跑来,在赵构面前跪下,打开金盒,取出里面的朱漆七宝球毕恭毕敬地置于赵构马下,再拜,然后退出场外。赵构先象征性地击球入门,旋即回马入正席,饮毕群臣敬上的一盏酒后才正式入场开球,率黄衣队与紫衣队驰马争击。
    他球技娴熟,开球后只与黄衣队队员传切配合数下便已攻至紫衣队球门边,引杖一截,稳稳接住队友传来的球,两侧观众立时齐声喝彩,教坊乐队伴奏得越加起劲,二十面大鼓同时擂响,其声震天。赵构微微一笑,从容推击,对方守门官员扑救不及,球应声入门。
    皇帝先拔头筹,乐声顿止,群臣跪下山呼万岁。球门两侧置有绣旗二十四面,并设有空架子于殿东西阶下,每队攻入一球便须插一旗于架上记分。唱筹官哪敢怠慢,早已取出一面旗插于了黄衣队架上。
    比赛继续进行。此后黄衣队攻势不减,很快又由赵构再下一城,黄衣队两筹在手,击鞠赛以三筹分胜负,黄衣队只须再攻入一球便可大获全胜。赵构颇为自得,扬手挥杖示意队员一鼓作气尽快拿下这场比赛。黄衣队队员们亦大受鼓舞,振作精神驭马奔游追击七宝球,紫衣队颓势越来越明显,眼见便要招架不住了。
    很快赵构再度攻至对方门前,球已被队员传至他马下,正在他低首朝下引杖将要击球的那一刹那,忽有一支黑漆球杖横入视野,那呈半弦月状的杖端插于了他的球杖与球之间,不过是短如电光火石的瞬间,球已被执杖人远远击开,朝黄衣队球门那边飞了过去。
    赵构抬首,看见了破坏他临门一击的男子。
    那人着紫衣,骑一匹通体黑亮的马,一手握球杖,一手策良驹,挺身坐在雕鞍之上。二十多岁的样子,剑眉朗目中颇有几分英气。见丢了球的赵构冷冷视他也不害怕,只略微欠身以示歉意。
    赵构记得他。他是永州防御使高世荣,当初接柔福归来,他亦有功。
    比赛仍在进行,赵构未及多想,又驰马走开准备接应队员传球,不想高世荣适才所断的球已落在紫衣队杖下。高世荣迅速策马奔至前场,他的队友当即心领神会地将球朝他一拨,他不待球落地,侧身双手握杖迎空一击,只听“啪”地一声,球硬生生地改变飞行的轨迹,黄衣队守门者尚未反应过来,球已经飞入球门。
    这球进得煞是漂亮,两侧观众不禁齐声叫好,乐队依律击鼓三通,紫衣队的旗架上也插上了一面记分的旗帜。赵构微微蹙了蹙眉。
    按比赛规定,进球的队员要下马向皇帝谢恩。高世荣随即下马朝赵构叩首谢恩,赵构摆手命他平身,然后重又开球,继续比赛。
    此后形势陡然逆转。高世荣乘骑精熟,驰骤如神,驾着黑马东西驱突,行动如风回电击一般,不断抢断猛攻,黄衣队门前风声鹤唳,没隔多久城门再度告破。
    两队平分秋色,剩下一筹最为关键,先入球方为胜,因此双方队员神色都变得尤为凝重。黄衣队好不容易自后场将球断下,一众球员立时迅速反击,一路疾驰一路牢牢将球控制在己方球杖下。奔至前场,控球队员抬头一看,发现赵构已驭马到门前,而他身边并不见紫衣队员身影,一喜之下连忙将球一击传出……忽见一道黑影凌空闪过,影落之时飞向赵构的球已不见踪迹。众人定睛一看,才看出原来是高世荣纵马自远处飞跃而来,在空中以杖将球击下,落地时再俯身一挡,略停了停球,然后猛地挥杖,全力一击,只见那球如流星般越过数名黄衣队员头顶,划出一道悠长弧线,擦着门柱自黄衣队球门左上角吊入。
    短暂的沉默后鼓声和喝彩声再起,高世荣亦微笑着下马,第三次朝赵构跪拜谢恩。
    赵构浅笑一下,道:“好,你赢了。”然后不再多说什么,下马入殿更衣。
    赛后赵构召群臣进殿饮酒,并分赏胜负两方。席间赵构盛赞高世荣,笑对群臣说:“高卿马术球技都精湛过人,今日紫衣队获胜可说全仗他一人力挽狂澜,理应特别嘉奖。”然后和言问高世荣:“卿希望得到什么赏赐?”
    高世荣出列,躬身问:“陛下,臣可以直言相告么?”
    赵构道:“当然,但说无妨。”
    于是高世荣抬首,朗声说:“臣请陛下降福国长公主予臣。”
    赵构一凛,暂未作答,举杯徐徐饮下一口酒后再凝眸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高世荣再次躬身一揖,一字一字清楚地答道:“臣斗胆,求尚福国长公主。”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8 | 显示全部楼层
2.罂粟
  
    赵构将酒杯搁下,身边侍女立即过来,提起酒壶为他斟满御酒蔷薇露。一缕呈浅紫红色的细流自壶口倾坠而下,注入桌上的白玉雕龙杯中,融聚成一泊清澈的液体,有略深一层的纯净色泽,清香四溢,其间有蔷薇花瓣的芬芳。
    酒露淙淙倾流,那声音在沉默的大殿内显得异常清晰。赵构一直看着,待一杯酒完全斟满,才终于开口:“赐永州防御使高世荣钱一千缗,绫十匹,绢三十匹,绵五十两。”
    这是相当厚重的赏赐,比当时参知政事一月俸禄还要多。他此言一出群臣皆明白这等于是拒绝了高世荣向福国长公主的求婚,以厚赏聊表对他的抚慰。
    不料高世荣并不跪下谢恩,却上前一步,长揖再道:“陛下赏赐臣不敢受,请陛下收回。陛下若觉得臣位卑职轻配不上公主,臣会继续为国征战、建功立业以求达到陛下的期望。在此之前陛下不必再赏赐别的财物给臣,臣一生所求,惟公主而已。”
    他话说得如此直接明白,甚是惊人。群臣都知道赵构对现在这个唯一的妹妹异常看重,迟迟不将她许人,大概就是觉得满臣文武中找不到一个堪与她相配的夫婿,而高世荣虽然人也年轻有为,身为防御使,官职不可谓不高,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求婚显然较为唐突,结果如何根本毫无把握。于是众人一面惊叹于他的勇气,一面猜测着赵构接下来的反应,在赵构尚未答复之前殿内便已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赵构直身而坐,四下冷冷一扫视,群臣立即噤声。“卿的意思朕明白了。”他淡淡道:“但长公主下降并非小事,此事稍后再议。”
    高世荣似还想说些什么,赵构已一扬手:“奏乐。”
    丝竹声立即响起,赵构微笑着向群臣举杯,众人连忙举杯以应,纷纷道出祝酒之辞。高世荣只得默默回列坐下,闷闷地独酌了一杯。
    他是河北世家子,有良好的出身,自小学诗文、练弓马,及长成后也是个文武皆全的人物。靖康之变后他投入宗泽军中,因既有胆识又懂谋略,阻击金军表现英勇,而颇得宗泽赏识,得到了他的逐步提拔重用。
    建炎三年十一月,活动在淮河、黄河流域的乱军流寇首领刘忠带兵进犯湖北蕲州,赵构调高世荣前往蕲州协助蕲、黄都巡检使韩世清与刘忠作战。两将协力,不久后便击败了刘忠。刘忠最后弃巢而逃,转入湖南。高世荣领兵搜查刘忠山寨贼营时,在一间小小的柴房里发现了一个形容憔悴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暗淡破旧的衣裙,头发枯黄暗哑而蓬乱,脸颊和双唇都毫无血色,神情恹恹地倚坐在墙角,在他劈开锁推门进去的那一刹那她下意识地扭头朝内,像是被突然加强的光线刺了一下。
    “你是谁?”他站在门边问。
    她缓缓转头,睁目,大大的眼睛无神而空洞。她的双目正对着他,但他却不能确定她是在看他。
    就像一粒寒冷的水珠滴落在心上,这景象忽然令他微微一颤。
    他不自觉地靠近她,低身蹲下和言问她:“你是谁?为何被锁在这里?”
    她静静地打量他,从头盔到铠甲,从五官到手足,然后,他听见她清泠的声音。
    “你是宋将?”她问。
    “是。”他点头。
    “你效忠的是康王?”
    他再度颔首,但不忘纠正说:“当今圣上已经登基为帝,姑娘不应再称康王。”
    闻言,她奇异地笑了:“是啊,他已经登基为帝了。”
    那抹笑意似一下子点亮了她残余的所有精神,她站起来,仔细理理衣裙,拢拢两鬓的散发,然后转身看他,下巴微仰,道:“我是道君皇帝的女儿,当今圣上的妹妹,柔福帝姬。”
    半晌的愣怔之后,他郑重地以车将她送到蕲州守臣甄采的官邸中安置下来。随后从抓到的几个刘忠兵卒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这个女子的情况。
    她是半月前被刘忠从外抢入山寨的,刘忠见她容貌美丽便欲收为小妾,哪知这女子拼死不从,挣扎间扯下他好几络须发,还差点咬掉他手臂上一块肉。刘忠怒极,将她捆绑起来准备用强,不想后来发现她下体流血不止,觉得污秽,才暂时放过了她,将她关在柴房里,想待她身体好了后再说。但后来被宋军追击,形势告急,刘忠便也把她忘在脑后,逃走时也根本没想到要带她走,因此她才得以与宋军相遇。
    听她自称是帝姬,甄采不敢怠慢,又想证实她的身份,便约了韩世清一同勘问。二人为此慎重地穿上了朝服,将她请出,隔帘询问。她自述从金国逃出,半路被刘忠掠去的经历,面对二人询问,她毫不紧张,从容答来,无懈可击,最后在甄采引导下她又说了一些汴京宫中旧事,连带着宫中妃嫔、皇子、帝姬名号及相互间的关系都说得明白无误。
    问罢二人出来,对守在外间的高世荣说:“些微琐事她都说得这般清楚,想来应该是真的了。”
    高世荣浅笑不语。他早在心里认定了她是真的帝姬。她起身表明身份的那一瞬神色气度何等脱俗,即便是身着布裙,处境落魄,但她那不容置疑的高贵却依然附于她平舒的眉间、轻抿的唇角,所以他从不怀疑她所说内容的真实性。
    甄采与韩世清忙遣人将此事上奏赵构,赵构立即下令命他们将柔福送往越州暂住,并派见过柔福的内侍首领冯益和宗妇吴心儿去验视。二人回报肯定是柔福帝姬后,赵构遂命人赶制云凤肩舆并相关仪仗和长公主服饰,选了吉日,遣二十名宫女及三千禁兵前往驿馆迎帝姬入宫。
    高世荣一路护送柔福至越州,但因柔福身份关系,要再见她已是十分不易,至多只能隔帘相望。他在柔福入宫前两天受封为永州防御使,并须即刻启程前往湖南领兵,因此不能像甄采那样继续送她入宫。启程之前,他终于在驿馆的后院内再次见到了柔福。
    他本来只是想去她厅外远远地向她道别,没想到她此刻独自立于院内。那时是傍晚,艳红的流霞燃烧在天际,而她则穿着一袭绯红的衣裙,质地轻盈,衣袂映着霞光在晚风中飘舞,那醉人的红色和那纤弱的身影忽然令他想起了一种叫虞美人的草本的花。
    “帝姬。”他在她身后,很拘谨地唤。
    她悠悠一回头,淡淡地看他,不发一言。
    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像他初见她时一样,映着红衣更是如此,让他们这几月的悉心照料显得毫无作用,但他却不认为世间还有比这更美的容颜。
    “帝姬,”他有些艰难地说:“我要走了。皇上任我为永州防御使,并要我即刻前往永州平寇。”
    “那又怎样?”她像是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
    他颇失望:“我是来向帝姬道别的。”
    她点点头:“哦,知道了。你走罢。”
    她甚至不说一路顺风之类的套话。
    高世荣向她行了一礼,转身欲走,迈了几步毕竟又转回头,对她道:“帝姬,我叫高世荣。”
    虽护卫在她身侧好几月,但她从来没问过他任何问题,也没开口唤过他,所以他并不确定她是否知道他的名字。
    她微微笑笑:“好,你叫高世荣。”
    她对他笑了。像是得到莫大的奖赏,他亦欣然一笑,然后带着满心喜悦启程赶赴永州。从此,那流霞下的艳红虞美人和她最后那缕恬淡的微笑定格在他记忆里,化作了他积极领军破敌、为国建功的一大动力,他亦由此认定,这个与他偶遇于凡尘中的帝姬将是他毕生的理想。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8 | 显示全部楼层
3.女诫
  
    高世荣的求婚自然成了宫中女子有兴致讨论的一大新鲜事,连一向与柔福不睦的潘贤妃都满脸笑意地向她极力夸赞这位驸马候选者:“这位高公子出身名门,家世与人品都不错,年纪轻轻就已官至防御使,前途无量啊,与公主倒也很是般配呢。”
    张婕妤笑着打断她:“姐姐这话也不全对。公主是神仙般的美人,就算是一等一的人物也未必能相配,官家就是怕委屈了公主,舍不得随意将她下降给普通臣下,所以才把公主留到现在。若论朝中臣子的人品、风度与官爵,应属张浚最佳,可惜张大人早已婚配。除了他,条件上佳而又尚未娶妻的年轻臣子,似乎就只有这位高防御使了……听说公主当初归来,曾由他护送过?可见公主与他是有缘的,而他一直独身不娶,或许就是为等公主,若非对公主情深意切,今日岂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公主求婚?虽说公主下降给他仍是有些委屈,但他日后必会珍爱公主一生一世,也称得上是一段良缘呀。”
    柔福听人谈论她的婚姻大事,毫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忙不迭地面露娇羞之色,漠然看了看潘贤妃与张婕妤,一时也没与她们答话,只把目光移到婴茀脸上:“婴茀,你觉得呢?”
    婴茀低首微笑道:“该说的两位姐姐都说了,我口拙,讲不出什么更多的意见,只是觉得……高公子今日球打得真好,举止潇洒,气宇轩昂,像极了当年出使金营归来,策马入艮岳的官家。”
    柔福凝视她良久,唇角忽地上挑,拉出道冷冷的月弧:“拿臣子跟官家比,似乎有点欠妥。”
    婴茀脸色大变,忙颔首道:“公主见谅,是婴茀失言了!”
    柔福没再理她,起身回宫,掷下一句话给几位面面相觑的妃嫔:“要道贺也不是在现在,九哥还没答应呢,你们倒先乐起来了。”
    赵构这日打了场击鞠赛,又在晚宴上与群臣多饮了些酒,到了夜间觉得有点累,便通知内侍今夜不再去御书阁批阅奏折,早早回到寝宫休息。然而高世荣求婚的情景频频浮上心头,想想不觉又是一阵浮躁气闷,最后叹了叹气,还是决定再回书阁坐坐。
    走到书阁门前,见门内有灯光,两名内侍守在门前,见了他立即下拜请安,然后朝书阁内喊了声:“官家驾到!”
    赵构蹙眉问:“里面有人?”
    内侍躬身答说:“福国长公主在里面看书。”
    赵构点点头,然后迈步进去。依稀想起她以前曾请他允许她去书阁找书看。
    柔福立在房中,待他进来后朝他一福,他伸手挽住,说:“私下不必这么多礼的。”
    她颔首答应了一声,低眉敛目,郁郁寡欢的样子,手上一卷书,是寻常的《楚辞》。
    他接过书看看,略笑了一笑,问:“瑗瑗爱读《楚辞》?是了,所以婴茀的名字都出自这里。”未听见她应声,转首一看,温言问她:“怎么?谁惹你不高兴了?”
    她黯然泪垂:“我不要嫁给高世荣!”
    梨花带雨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他忍不住轻轻叹息,引袖为她拭泪:“我又没答应他。”
    她轻颦浅蹙,脸上泪痕虽被他拭去,却还有细细一层水珠萦在双睫之上。“九哥,”她对他说:“我一生不嫁好不好?”
    他何尝不想如此,但此事终有许多无奈之处。他的微笑有点苦涩的意味:“你大了,终究是要出阁的,九哥并无理由留你一辈子。”
    她仰首看他,星眸幽亮,脸上满是恳求的神色:“我要一直留在九哥身边。今晚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等九哥,告诉九哥这句话。”
    他一怔,问:“内侍没告诉你我说过今晚不来?”
    “他们说了。”她答:“但我就是知道你会来……我们心有灵犀。”
    我们心有灵犀。这话像阳春和风,吹得他心头一暖,刹那间只觉一切都可看淡,什么都无所谓,任他闲言满天又何妨,留她在身边,他的生命才有归于完美的机会。
    “好。”他脱口而出:“去他的高世荣,去他的驸马都尉!我不会把你嫁给别人。”
    柔福嫣然一笑,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腰,轻轻依偎着他。
    想起守在门外的内侍,赵构对她的亲密举动颇感不安,虽然内侍背对他们,未经他召唤亦不会转头过来。
    他抓住柔福的双腕,将她微微拉开,轻声说:“不要这样……”
    忽地透过她的丝质衣袖,觉察到她左手的袖中有一纸质物,像是呈长方形,软硬厚薄是他非常熟悉的。
    他的笑容当即隐去,把住她左手,径直伸手到她袖中取出了那册文书。
    果然不出所料,是一份奏折,展开一看,发现是秦桧今日呈交的上疏。
    霎时明白了许多事。想必她经常借看书之名到他书阁来翻阅朝臣呈上的上疏和一些文件资料,所以她很清楚朝中之事和他的施政方略。今日应该也是如此,听说他不来书阁了便前来偷看上疏,见他突然出现,便把手中的上疏塞进袖里,然后随手抓了册《楚辞》以掩饰。可恨的是,居然还骗他说是特意等他,说他们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他在心底冰冷地笑:刚才竟还为她这纯粹的谎言心动,却没想到她一直把自己当作可以随意欺骗的猎物。
    回过神来,发现柔福正在怯怯地看他,嗫嚅着唤他:“九哥……”
    他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朝她摆出震怒的脸色,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臣子写的这些东西很乏味的,不太适合瑗瑗看。”把上疏抛回御案,然后走至书架边,取了一册班昭的《女诫》递给她:“女儿家,应多看看这种书。”
    柔福不敢多说,乖乖地接过《女诫》,垂首不语。
    “不早了,你回去罢。”他语气很硬,分明是命令的口吻。
    她点头,又福了一福,然后启步回宫。
    赵构待她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抑制着的怒气才终于爆发,几步走回御案前,猛地一拂,其上所有文具文书轰然跌落满地。
    内侍大惊失色地跑来跪下:“官家息怒……”
    赵构怒视他们一眼,道:“叫几名御营禁兵过来。”
    待禁兵赶到后,赵构一指两名内侍,对禁兵命令道:“把他们各杖责四十,然后赶出宫去,永不再用!”
    内侍闻言哭求:“奴才们做错了什么?难道是让公主进书阁不对么?但官家是答应过公主,亲口允许她进来看书的呀!”
    不错,他是答应过,但那时柔福似是不经意地提起这事,他也就随口答应了,却没想到她这般有心机,把这当作窥探朝政的机会。而内侍知情不报,罪不可恕。
    他并不答内侍的问题,只决然挥手,命禁兵把他们拖出去。随即倚坐在龙椅中,仰首闭目,头和心都在隐隐作痛。
    处罚完内侍后,禁兵回来复命,再问他还有何吩咐。他抬目朝柔福居住的绛萼宫的方向看了看,道:“即日起,你们守于福国长公主的绛萼宫前,未得朕旨意,不得放她出宫。”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8 | 显示全部楼层
4.赐婚
  
    离开书阁后,赵构前往婴茀宫中。婴茀见他微锁双眉,隐有怒色,便上
前扶他坐下,轻言软语地说:“官家可是听见了什么闲言闲语?不过是宫人无
聊之下胡乱猜度的瞎话,官家何必如此介意。”

    赵构闻言睁目道:“闲言闲语?宫中又有人在传谣言?怎么说的?”

    “官家没听说?”婴茀先诧异地反问,随即忙掩饰说:“没什么,几句
话而已,臣妾也听得不真切。”

    赵构疑心愈甚,不断追问,婴茀面露难色,捻着裙带踌躇了半晌才缓缓
说:“高防御使年轻有为,家世人品都很好,又公开向公主求婚,可见是思慕
公主已久的。也许是嫉妒公主有望结此良缘,宫中几位侍女便说了些不敬的
话……”

    说到这里停下来,迟疑地看了看赵构。赵构盯着她,命道:“说下
去。”

    婴茀垂首继续说:“她们说……高防御使若以前与公主没有过多接触,
断不敢贸然当众求婚……公主当初是由高防御使护送回来的,想必他们一路
上……由此情根深种,两心相映,私订终身也未可知……”

    “一派胡言!”赵构拍案大怒:“是哪宫的侍女说的?”

    “官家息怒。”婴茀立即跪下恳求道:“具体是谁说的请官家不要追究
了。她们只是见公主内有官家照顾,外有高防御使恋慕,难免就有了些拈酸心
理,说出话来不中听,其实也无什么恶意。”

    赵构道:“事关公主名节,岂能任由她们胡说!”

    婴茀叩首一拜,再说:“她们是在猜测官家会否同意把公主下降给高防
御使时才说这话的,若非觉得高防御使与公主郎才女貌、十分相衬也不会这样
说。她们是哪宫的人不应细究,一则本是下人说的闲话,未必与宫中主子有
关,官家若追查,她们因此被连累,婴茀实在于心不安;二则若大动干戈地追
查处罚,势必又有人说官家此举是欲掩盖此事,说不定谣言反倒越会被他们当
成真的来传了。”

    赵构心下一沉吟,伸手将婴茀扶起,又问她:“宫中人都在猜测朕是否
会答应高防御使向公主的求婚?”

    “是。”婴茀颔首,然后微笑道:“潘姐姐和张姐姐还为此打了个
赌。”

    “她们怎么赌?”赵构问。

    婴茀答说:“潘姐姐说高防御使人才出众,如此年轻又无妻室,朝中实
难再找第二个这样合适的驸马人选,所以官家必会答应他的求婚。张姐姐则不
同意,说官家这般疼爱妹妹,多留一天是一天,必不会这么快就将她嫁出去。
两人争执不下,就各拔了一支金钗为赌注,等着看官家如何决断。”

    “张婕妤……”赵构顿时想起了那天从她宫院方向传来的歌声,脸色便
微微一沉:“她是这么说的?”

    婴茀称是。赵构冷眼上下一打量她,再问:“那你呢?你没跟她们一起
打赌?”

    “臣妾一向运气不好,”婴茀浅浅一笑:“逢赌必输,若是与两位姐姐
一起赌,押哪边都不合适,都等于是害了那位跟臣妾一起下注的姐姐,所以还
是不赌为好。”

    “那咱们不说赌注。”赵构淡然问她:“只论你自己的看法。你觉得潘
贤妃与张婕妤谁的话更有道理?”

    婴茀先是推辞说“臣妾不敢妄作评论”,赵构反复再问,她才想了想,
道:“潘姐姐说高防御使的那些话都很在理,并无夸大,但是否同意他的求婚
官家自有道理,我们后宫之人不应随意猜测……而张姐姐的话臣妾觉得值得商
榷。官家虽爱惜公主,但怎会不顾公主终身大事,不主动为她择驸马,‘多留
一天是一天’?张姐姐把官家想得忒也情长了,官家是行大事的人,行事决策
必会冷静地权衡利弊,岂会为了难舍亲情而误了公主终身?”

    赵构听后久久不语,目光就此锁定在婴茀的脸上。婴茀被他瞧得颇不自
在,不禁以手抚了抚右颊,轻声问:“官家,臣妾又说错话了么?”

    赵构这才移开视线,略一笑,道:“怎么会?你从来没说错过什么。”

    三日后,赵构下诏:降皇妹福国长公主予永州防御使高世荣。

    在被禁足的三日内,柔福居于自己宫中倒也不哭不闹,只独自看书弹
筝,默默度日,但一接到为她指婚的诏书当即便怒了,猛地把诏书扔在地上,
然后不管不顾地冲出宫去找赵构。守在宫外的禁兵见状欲上前去拦,不想她扬
手亮出一刃匕首,怒道:“谁敢上前我就自尽于此!”禁兵便不敢轻举妄动,
她继续前行,知道此时赵构必待在书阁里,便径直朝那里走去。禁兵与一干宫
女内侍均被她的举动吓得不轻,怕她闹出什么事端,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
后。

    走至书阁门前,两名内侍一见之下也大惊失色,忙赶上去拦住她,柔福
便忿忿地怒斥他们。正在相持间,忽闻里面传出赵构沉着的声音:“让她进
来。”

    柔福开门进去。赵构正在书阁写字,依然意态从容地牵袖挥毫,并不抬
头看她。

    “我不嫁他!”柔福咬唇恨恨地说。

    赵构静静写完这幅字,然后搁笔,走过来,轻托她的下巴,引她看自
己。

    “嫁与不嫁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他云淡风轻地说。

    他的双眸幽深,探不见底的深邃,间或射出清冷的光。他双唇有坚毅的
线条,此刻尤其分明。接触柔福肌肤的指尖冰凉,使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柔福握匕首的手便垂了下来,忽地悲从心起,黯然凝咽道:“九哥,你
不要我了。”

    赵构低叹一声,轻轻自她手中取下匕首抛在一边,和言道:“瑗瑗,九
哥说过,无理由留你一辈子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快答应高世荣的求婚?”

    “他是个合适的人选。”

    “怎见得合适?”

    “他爱你,会容忍你、珍视你。”

    “你肯定?”

    “我肯定。”

    “好,”柔福点头道:“让我先见见他,有些话我必须问清楚,否则我
宁死也不嫁。”

    片刻的沉默之后,赵构答应了她这个最后的要求。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8 | 显示全部楼层
5.纱幕
  
    思慕许久的人此刻就在薄薄的两重帘幕之后。
    这个事实令高世荣感到喜悦。透过竹帘的间隙和纱幕的烟障,可以隐约窥见她的身影。她端雅地坐在朱漆藤椅中,离他不过数步之遥。她对向她行礼的他说“免礼”,依然是他记忆中明净悦耳的声音。
    终于离她越来越近了。他想,或许下次再见她时,连这数步距离也将不复存在。
    于是不知不觉间,他的微笑牵动了唇角。
    “你为何要向我求婚?”纱幕后的柔福淡淡发问。
    高世荣一怔,似有千言万语欲述,却又觉无一句能准确明晰地形容他的所有心情。她是他的目标,他的理想,和他憧憬的华美梦境,这些话他无法以言辞表达,而她想必也不会明白。
    最后他微垂双目,选用套话来回答她的问题:“公主容止端雅,娴良淑德……”
    “我并非如想象的那么美。”他尚未说完,柔福便很无耐心地打断他:“有些话我要先与你说清楚,倘若你觉得有任何一点不可接受,现在后悔还未迟,你可以去向我九哥提出退婚。”
    高世荣想亦不想便道:“得尚公主是世荣之福,岂会轻言‘退婚’二字?”
    “听我说完。”柔福漠然道:“我南归之前的经历你并不知晓,你可以保证一辈子不闻不问不介意么?”
  她是指她的金国的屈辱经历,暗示她已非完璧。高世荣略有些黯然。这其实也是他反复想过千万次的事,无法不引以为憾。但是这点缺憾毕竟不能与他对她的感情相较,世事并不总是完美圆满,他想他可以做到不计较,像她说的那样“不闻不问不介意”。
  他回答:“是,我保证。过去的事……并不是公主的错。”
    “我说是我的错了么?”她即刻冰冷地反问。
  他一惊,忙道歉说:“世荣措辞不当,公主见谅!”不认为她言辞尖刻,心下倒有些懊恼,觉得是自己失言触到她痛处,伤到了她。
    她停了停,再继续说:“我可未必娴良淑德,常有发脾气使性子的时候,你会容忍么?”
    高世荣微笑答道:“公主是皇女帝姬,一向尊荣矜贵,性情自然要比别的女子略强些。世荣以后自会用心与公主相处,凡事皆顺公主之意,不会让公主感到任何不满或不快。”
    柔福追问:“你保证会处处尊重我的意见,不会做我不允许你做的事,而你也不会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高世荣明确称是。
    “最后一点,” 柔福又说:“我见你也是个屡入沙场为国建功的有志男儿,想必也有自己的远大抱负,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若娶了我,虽能以驸马都尉的身份享有半生富贵、一世尊荣,但再想获得晋升的机会,掌握更多兵权,为将为帅领军御敌可就难了。”
    “为什么?”高世荣不解,自己想了想,问道:“是皇上不授实权予姻亲外戚么?”
    纱幕后的柔福浅浅一笑,说:“你可以这么理解。”
    高世荣一时缄默不语。柔福略等一会儿,再问:“怎样,你还愿意娶我么?”
    高世荣深吸一气,抬头,坚定地说:“为了公主,抛弃一切功名利禄又何妨。”
    “那好罢,”柔福淡淡的语调听不出任何喜怒之情,像是陈述一桩交易的结果:“我嫁给你,带给你驸马都尉的头衔和随之而来的富贵荣华,而你要付出的代价是放弃你中兴之将的前途,尊重我,忠于我。这些你都答应了,记下了?”
    她异常冷静的语气令高世荣有些诧异,隐隐觉得自己应该仔细琢磨一下她的话。此刻却有风掠过,缓缓扬起那一层意在隔离的纱幕,像是薄雾散去,未垂及地的竹帘下方分明现出她那质地轻柔的罗裙。依然是华丽的艳红,长长地曳地,附在光洁的云石地板上横于一侧,有流霞的姿态。垂于膝下的对襟大袖边口绣有精致的花纹,一幅纱罗披帛顺势流下,透明,却泛着浅淡的金银色泽。
    似被这奇异的景象灼伤,高世荣忍不住瞬目,再度睁开时纱幕已静垂如常,而刚才在思索什么却再也想不起。
    “公主在问你话呢。”一旁的侍女善意提醒。
    他仓促地点头,答了声“是”,以掩饰自己刚才的失神。
  
    这门婚事就此定下,赵构决定让他们半年后完婚,吉日也早早选好了。柔福不再反对,只是忽然沉静了许多,像刚回来时那样,很少见她再露笑颜。赵构看在眼里也颇不好受,取消了对她的禁足令,她却甚少主动出宫,倒是婴茀常来拉她出去散心。
    赵构曾在一年前派管理宫廷宗族事务的赵令畴于太祖后代、“伯”字行中访求宗室子,以选入宫中养育。当时太祖“伯”字行的后代已达一千六百四十五人之多,赵令畴花了近一年时间精挑细选,终于选出了十个七岁以下资质不俗的孩子,将他们的详细资料呈报给赵构看。赵构阅后御笔一勾,挑了两个生辰与自己薨逝的亲生子元懿太子赵旉最为接近的两个孩子,命赵令畴带他们入宫,由自己亲自挑选。
    绍兴二年五月,这两个六岁左右的孩童被带至皇帝赵构面前。
    两个小孩一胖一瘦。胖者白白胖胖,体形健壮,长相颇喜人,也十分懂事,赵令畴让他们向赵构叩头请安,他按规矩行完礼后,又自己另多叩了三个,也没人教他,他便自己开口,学着大人们那样,大声呼道:“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引得赵构解颐而笑,当下对他印象更好了三分。
    而那瘦小孩行礼之后就默默立于一边,神色淡定地看着胖小孩山呼万岁,既不照此学样也不见他流露任何局促惶恐不安之色,只是安静地注视,像是在看完全与己无关的表演。
    赵构再细看两人相貌,觉得胖小孩耳大体健,颇有福相,而瘦小孩虽眉目清秀,但似稍显文弱。于是决定留下胖者,令人取出白银三百两赐给瘦小孩,并分一部分命他亲手捧着,让人将他送回家。
  瘦小孩依礼谢恩,然后接过给他的白银,双手捧着,慢慢走出宫门。
    这时柔福正自外间缓步走来,尚未就走近便看见了这个孩子。他身形尚小,捧着这么多银子未免力不从心,但因这银子是赵构亲口命人递到他手上的,所以在他走出赵构视野之前,护送他的内侍也未便帮他拿。而他也一直默默地捧着,继续步履蹒跚地缓缓行走。
    在跨越宫院大门的门槛时,他终于被这突兀的障碍物弄得失去了平衡,足下一绊,便摔倒在地,手中银子也滚落四散。
    内侍忙过来扶他,他却迅速将手臂从内侍的掌握中挣脱出来,坚持自己爬起,站起的一瞬,一抹倔强的神色自他清亮的眼睛中一闪而过。
    柔福走到也在目送那小孩的赵构身边,说:“你不觉得这孩子很像你么?”
    赵构没有答她此问,只盯着那个此刻挺身而立,以一种天然的高贵姿态静静俯视着弯身为他拾银子的内侍的瘦小孩,命一旁的内侍道:“把他带回来。”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9 | 显示全部楼层
6.赵瑗
  
    那孩子重又被引入殿。柔福弯腰抱起跟在她身后跑进来的宠物猫玉狮儿,一面轻抚猫背一面对那孩子微笑:“你叫什么?”
    那孩子抬头盯着她看了看,简洁地答:“伯琮。”
    一旁的赵令畴忙躬身补充解释说:“伯琮公子是太祖皇帝幼子秦王德芳的六世孙,为庆国公令譮之子子偁的夫人张氏所出,建炎元年十月戊寅生于秀州。”
    柔福淡扫赵令畴一眼,道:“我只想知道他的名字,又没有问你他是谁生的。”
    赵令畴十分尴尬,只得垂首道了句:“是臣多言了。”
    柔福没理他,依然朝伯琮微笑:“好孩子。”
    赵构招手命伯琮与刚才留下的胖孩子一齐走到他御座前,让他们叉手并立,然后再度省视他们,目光在他们身上交替移动,默不作声地细细观察。
    这时柔福怀中的猫忽然“喵”地叫了一声,自她手臂间挣脱出来,一跳而下,一溜烟地跑到了伯琮足下。
    那玉狮儿才几月大,身形小巧玲珑,通体雪白,毛长而光滑,两只眼睛一蓝一黄煞是漂亮,是赵构见柔福最近心情不好,特意命人寻来给她的。此刻玉狮儿引首嗅了嗅伯琮的前襟,见他一动不动,没任何反应,便大着胆子伸出一爪踏上了他足上的锦鞋缎面。伯琮只轻轻将那只脚向后缩了一缩,低首默默看着不住在他足下蹭来蹭去的玉狮儿,神色仍然从容淡定,既不厌恶更不害怕。
    玉狮儿在伯琮身边玩耍了一会儿,见伯琮也不多睬他,便撒着欢要跑回柔福身边,不料刚跑经胖小孩面前时,那小孩忽地飞起一脚朝它踢去,玉狮儿一声惨叫,飞坠到御案下方,浑身痉挛不止。
    柔福一惊,忙过去将猫抱起。而赵构当即怫然不悦,拍案斥那胖小孩道:“此猫不过是偶经你面前,又不曾碍着你什么,你为何要踢它?轻狂如此,怎能担当社稷重任!”然后转目视赵令畴,道:“把银子给他,让他回家。”
    胖小孩很快被赵令畴带走。伯琮静静目睹这一切,满含稚气的小脸上还是不露丝毫喜忧,看赵构的眼神中也无恐惧之色,除了一缕隐约的戒备。
    柔福把猫交给侍女,命她们找人医治,然后走到伯琮身边,抚抚他的头发脸庞,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伯琮真是个好孩子。姑姑该送你什么见面礼呢?……你想要什么?”
    伯琮摇摇头,说:“我想回家,我想见我娘。”
    柔福笑了笑,转首对赵构说:“九哥,你准备让谁做他的娘?”
    赵构召侍立的内侍过来,道:“请张婕妤、吴才人速往潘贤妃宫,稍候片刻,朕带伯琮过去。”
    赵构与柔福又在殿中略问了问伯琮的情况,然后赵构牵着伯琮前往潘贤妃宫,柔福亦随他们一同前往。
    潘贤妃、张婕妤与婴茀三人正环坐于宫中厅内聊天,见赵构进来立即起身见礼,礼毕众人各自落座,赵构便让伯琮立于厅中,一指众妃嫔,对他说:“伯琮,你看看她们谁比较像你娘?”
    伯琮逐一看她们。潘贤妃见伯琮年纪与自己死去的孩子相仿,不免又触及丧子隐痛,与伯琮目光相撞时愈发不乐,立即掉头向隅,蹙眉不理他。张婕妤与吴才人倒是都微笑着,表情一样地和善。伯琮环视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柔福身上,旋即径直走到她身边,停下来,默默看她,却不说话。
    柔福轻声叹息,拉他过来拥入怀中,无限感慨地说:“傻孩子,我只能做你姑姑,不能做你娘的。再过些日子,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的确,她的婚期日益临近。这话听得赵构一阵黯然,其余人一时也不好接话,片刻的静默成了必然的结果。
    须臾,忽听张婕妤轻笑出声:“伯琮……你是叫伯琮吧?来,来我这边!”她伸出手,招伯琮过去。
    婴茀随即也微笑道:“这孩子长得真是灵秀……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伯琮转首看她们,甚是迟疑。柔福温言对他说:“今后这里就是伯琮的家了。去,到你喜欢的娘娘身边去,请她做你的娘。”
    伯琮低头想了想,然后转身又反复看了看唤他过去的二位妃嫔,最后朝张婕妤走了过去。
    婴茀目光一暗,略有些失望,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展颜对张婕妤笑说:“恭喜张姐姐喜得贵子。”
    张婕妤把伯琮抱起让他坐于自己膝上,笑道:“我倒是真的很喜欢这孩子,但还不知官家是否放心把他交给我抚养。”
    赵构闻言道:“他既选了你,以后你自然就是他的母亲了。”
    张婕妤立即笑逐言开地欠身谢恩。
    由此伯琮便认了张婕妤为母,随她居于宫中。赵构虽未正式下诏收他为皇子,但世人皆知伯琮实际已成他养子,若他以后仍无亲生子,伯琮将很可能是未来的储君。
    宋朝自真宗以后,皇子与宗室子的命名方式便有了区别,皇子名为单字,宗室子名为双字。张婕妤收养伯琮不久,便请赵构为伯琮赐个单字名。当时赵构在书阁练字,婴茀侍立在侧。听了张婕妤的请求后,赵构略一沉吟,道:“瑗。就叫瑗罢。”
    瑗?婴茀与张婕妤均有一愣:听音像是柔福的名字“瑗瑗”的“瑗”。
    张婕妤轻声问:“不知官家说的是哪个字……”
    赵构挥毫在纸上写下一“瑗”字,边写边淡淡道:“瑗,就是指玉璧的那个‘瑗’。伯琮以后就叫赵瑗了。”
  
    注:伯琮实际是于绍兴三年二月,由赵构赐名为瑗,同时除和州防御使,不久后改贵州防御使。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9 | 显示全部楼层
7.荼蘼
  

    柔福在出嫁前那些所余不多的日子里依然异常沉静,很少再与潘贤妃等
妃嫔争执什么,面对婴茀的频频探访保持着她一贯爱理不理的态度,与赵构之
间的交往以礼为限,再不逾越,但令宫中人讶异的是她竟很喜爱张婕妤收养的
赵瑗。

    赵瑗是个相当内向的孩子,清亮的眸子中总泊着超越年龄的冷静,虽认
了张婕妤为母,但对她恭敬有余,却并不十分亲近。而恭敬也是他对赵构及其
余妃嫔抱有的基本态度,在他们面前,他都表现得懂事而顺从,一举一动沉稳
得全不像一个未满六岁的孩子,人们也发现,他并不像同龄的孩子一样特别依
赖谁,包括他的养母张婕妤,大人们通常用来逗小孩玩的手段也不适用于他,
当大家面带慈爱的笑容递玩具给他之时,他亦会安静地接过,然后道谢,然而
很少为手中的玩物感到好奇或欣喜。

    他的情绪与柔福的一样,只对彼此例外。柔福像是对他很感兴趣,常去
张婕妤宫里找他,牵着他的小手漫步于宫中,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与他聊着能引
发彼此微笑的话题。这点很令其他人不解,张婕妤曾当着众人面笑说:“瑗这
孩子像是跟公主特别有缘,对公主比对我这娘还要亲近。”

    柔福听了这话,淡然说:“也许是我们有着一样的名字。”

    赵构对柔福与赵瑗之间特别的亲近亦感诧异,有时会担心柔福把赵瑗看
成未来的储君,所以刻意接近他,以图把她自己的北伐兴国论调早早灌输给幼
小的他,就像曾试图影响自己的那样。有一次路过御花园,见柔福正牵着赵瑗
浴着星光立于荼蘼架旁,便悄然走近,想听听他们在聊什么,但入耳的不过是
柔福恬淡安宁的一句话:“瑗,你看荼蘼很香,你看星星很亮。”

    他其实离他们很近,近得他的身体甚至可以承接他们原本迤俪于地的影
子,但他们像是浑然不觉他的来临,依然自顾赏花看星,悠长的一刻内,不曾
有过回头发现他的机会。

    眼前光影陆离,触手不及,而时光就在柔福与瑗和他的这段光影陆离的
浅浅距离中淡漠地滑过,转瞬间,便到了她该出降的时候。

    婚礼前一天,赵构将宫内筹办婚礼的事务交予张婕妤与婴茀打理,自己
起居行事一切如常,整整一天只被动听着内侍呈报上来的关于婚礼的细节内
容,而不主动询问柔福的情况。直到入夜,女官将明日柔福将要穿戴的钗冠礼
服呈给他过目时,他才侧首避开那片炫目的金红,道:“告诉公主,明日须早
起,今夜早些歇息。”

    女官垂目禀道:“公主现在还在拜月祝祷,恐不会很快安歇。”

    拜月祝祷?赵构讶异地问:“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么?”

    女官道:“不,是公主自己要做的。”

    她归来之日那俏立于冷月下的单薄身影清晰地浮现于心,他再也按捺不
住,终于挥袖起身,大步流星地朝她的绛萼宫走去。

    她在自己宫院中设了香案,跪于明月下焚香祈祷。着一身薄薄淡紫罗
衫,松挽的云髻上不缀半点珠翠,铅华洗尽,素面朝天,脸上皮肤莹洁非常,
却不带半点血色,有如冰玉一般的清冷之感。

    她双手合什,闭目默默祈祷。赵构走到她身边良久,她才睁目看他,幽
然一笑,缓缓站起。

    “你在祈祷什么?”赵构问。月下的她又是如此单薄柔弱,眼角眉梢全
无喜色,全不像次日即将与人成亲的新嫁娘。赵构看得心酸,语调不觉异常柔
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柔福抿唇浅笑:“据说把祈祷的话说出来就不
灵了。”

    赵构亦朝她微笑,道:“未必。以前婴茀也曾拜月祈祷,她说的话我都
听见过,最后仍应验了。”

    “她祈祷的是什么?”柔福问,但未待他回答便自己先说:“想来总是
为你祈福的话了。这样的话,如果你喜欢听,我也可以说。”

    她眉尖微挑,似有些不屑。

    赵构勉强维持着刚才的笑容:“是么?我以为你只会与九哥怄气的。”

    柔福轻叹一声,对他说:“我明天就要出宫居住了,临走前一定不再与
九哥怄气,就说几句或许九哥会觉得开心的话罢。”随即朝他盈盈一拜,悠悠
笑着吟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
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是南唐词人冯延己作的《长命女》。此刻她吟此词,有何深意?赵构
凝视她的脸,自她的笑颜中品出一丝讥诮,一丝无奈,和一丝浅淡的幽凉。

    如果她当真如词中女子这么想,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词于你是不合适的。”他说。

    “我知道。”她的眼波漾入他眸心:“我以为我说想经常见你,你会高
兴。”

    赵构不禁退后一步,离她略远些,同时抬目四下看看,发现柔福的侍女
都在较远处,才稍稍安心。然后低声对她说:“当然,你以后仍可常回宫。”

    她默不作声,轻巧地笑,他却不敢肯定她是在表达她的喜悦。

    一时无言。两厢沉默间,忽听有蟋蟀叫声自近处响起。柔福回首一看,
微笑道:“瑗,你来了。”

    赵构顺着她目光望去,见小小的赵瑗立在宫院大门投下的阴影里,用他
清亮澄净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赵构向他招手,唤他过来。

    瑗走到他面前,跪下叩首请安,赵构于他行动间发现他腰带上系着一个
精巧的小金丝笼,里面锁着一只蟋蟀。

    他弯腰以手托着那金丝笼子,细细地看,浅笑着问瑗:“你也喜欢斗蟋
蟀?父皇像你这般大时也曾是个中高手……这笼子很漂亮,是谁给你的?”

    瑗看看柔福,答:“姑姑。”

    这个金丝笼未必就是他小时送给柔福的那个,但模样却是相当近似。那
与一段多年前的记忆有关,远远早于华阳花影中的相遇。久已模糊的景象重又
变得分明,一个娇怯的小姑娘,独自拥被坐着哭泣,长发过肩,白绸丝衣,在
他离去的时候,她挣扎着不肯缠足,他送给她的金丝笼被捏得变形。

    他匆匆掠了柔福一眼,很快转首仍旧看着赵瑗,不想让她觉出他目中过
多的感慨。

    “那是我送给瑗的见面礼。”柔福淡淡解释,然后轻轻牵起瑗的手,对
他说:“真乖,这么晚了还来看姑姑……饿不饿?来,姑姑宫里有许多点心。
你想吃什么?酥儿印、芙蓉饼、骆驼蹄、千层儿、蟹肉包儿还是糖蜜韵果圆欢
喜?……”

    一面说着一面将他牵入了宫中。赵构木然留于原地,看着他们渐渐远
离,竟有些鄙夷此间的自己。

    于是仰首望月,细探它盈亏的痕迹,忽然发觉他一生的感情从来不曾圆
满过。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49 | 显示全部楼层
8.下降
  
    赵构赐一万八千缗给柔福置妆奁。婚礼当日,为公主所备的真珠玉佩、
金革带、玉龙冠、绶玉环、真珠大衣、背子、真珠翠领四时衣服、叠珠嵌宝金
器、各种涂金器、贴金器及陈设、裀褥、地衣等,依次陈列起来,足足摆满了整
个后殿西廊。有文臣谏言说:“自陛下登基以来生活用度一向注意节俭,如今公
主出降妆奁排场似显过奢。”而赵构摆手道:“自南渡以来,以公主下降朝臣,
这是首次。何况福国长公主是朕身边唯一亲妹,一切妆奁礼仪均须依熙宁年间长
公主出降故事,断不可从俭。”

    是日,驸马都尉高世荣着常服、系玉带,乘马前来亲迎。至宫门外易正
式冕服,列出大雁、钱币及玉雕马等彩礼用物行亲迎礼。而此时柔福也装扮停
当,在数名女官的扶持簇拥下入正殿向赵构辞行。

    赵构枯坐于高高御座之上看着柔福款款走近。她戴着缀满珍珠与七彩宝
石的九翚四凤冠,似不堪其重负,她微低螓首,冠上垂下的银丝珍珠面帘亦蔽住
了她的目光,让她盛妆后的容颜变得隐约。着一身红色褕翟之衣,广袖的对襟罩
衫上所绣的长尾山雉栩栩如生,有展翅凌云之势。朱裙后裾长长地曳于身后,使
步态愈加雍容柔美。

    她朝他翩然下拜,依礼说着辞别的话,他却再次想起五年前那初着褕翟
之衣的及笈少女。那时的她朝着御座上的父皇下拜,然后经过他身边时悄声唤
他,语里暗藏着只有他们明白的秘密,目中闪着温暖的光。

    他颔首,让柔福平身。她站直的那一瞬眼波冷淡地拂过他的脸,旋即安
静地垂目,丝毫不欲与他对视。

    他很清楚她的不悦。五年前,她喜悦地邀请他目睹自己的成年仪式,将
自己着褕翟之衣的身影刻入他记忆。如今,她再度如此盛装,却是在如此怨怼的
情绪下任他把自己嫁给一个并不喜欢的人。

    而他想她永远不会明白他今日的悲哀。她的疏离,与他的绝望,尽在她
临去烟波那一转。

    礼毕,女官请柔福出门乘金铜裙檐子出宫前往驸马府。赵构在想是否起
身亲送她出门,然而见她态度决绝地转身而去,终于颓然放弃,麻木地保持着正
襟危坐的姿势,看她逐渐自自己视野中淡出。

    送亲仪仗队列护公主檐子出皇宫正门,前往临安城外漾沙坡坑下第一
区、赵构赐予柔福与驸马的府邸。数十名街道司兵列队先行,每人手执扫具、镀
金银水桶洒水清道。其后有宫嫔数十人,皆头插真珠钗,身着红罗销金袍,乘马
呈双列前导。后面随行的是赵构指定的天文官,及陪嫁的内侍宫人。随行使臣、
宫人分别持四面方扇、四面圆扇、十枝引障花及提灯二十、烛笼二十。按礼本应
由皇后乘九龙檐子、皇太子乘马亲送,但因中宫虚位,皇储未立,而宫内妃嫔等
级最高的潘贤妃又称病不愿为柔福送亲,所以赵构便命张婕妤带赵瑗乘厌翟车行
于柔福檐子后相送。

    柔福乘的金铜裙檐子约高五尺、深八尺、宽四尺,朱红梁脊,顶上渗金
银铸云凤花朵为檐,檐内两壁镂金花,装有雕木人物神仙,四周垂白藤间花绣幔
珠帘,檐子前后用红罗销金掌扇遮簇。

    高世荣乘玉骢白马行于柔福所乘檐子旁。他的新娘此刻离他不过咫尺之
遥,他行于她身边,以她丈夫的身份接受围观路人艳羡的注视,不禁喜上眉梢,
扬首挺身策马,马蹄踏于大道上,那清脆的蹄声有乐音的韵律。

    他频频转首,透过那两重红罗销金掌扇及行进中微微摆开的绣幔珠帘,
偶尔会窥见公主的一角裙裾。在过一座桥时,于最前面抬檐子的两人绊了一下,
引来不大不小一次颠簸,两侧宫人忙掀帘问公主可曾受惊,高世荣从她们掀开的
缝隙中看见了他今日的新娘。

    她慵慵地斜靠在檐中座椅上,冠下的面帘摆向一边,露出一张黯淡的
脸,写满莫名的倦怠,神情萧索,毫无神采。

    她一定是累了,平日居于深宫,这段路程足以令她感到疲惫。他想,于
是命众人略微加快前行的速度。

    至驸马府后,张婕妤带赵瑗奉旨
赐御筵九盏,筵毕,即告辞回宫。柔福与高世荣继续行共食一牲的“同牢礼”,
女官将切下的一片羊肉送至柔福口边,她只略微以唇一碰,甚至没有咬出一丝牙
印。女官请她再食,她摇头不再理睬。女官颇有些为难,夹着那片羊肉不知如何
是好,倒是高世荣和言道:“公主今日一定很累,想是胃口不好,吃不下荤食,
就不必勉强了。先请公主进房休息,晚些再命人送些素食过去罢。”

    柔福闻言当即起身,也不待女官宫人搀扶便径直朝内走去。当着一干宾
客的面,高世荣自不免尴尬,不过好在他父母均不在临安,本来要行的舅姑之礼
倒可省去。于是迅速重展笑容,接受宾客敬酒祝贺。

    宾客散尽后,高世荣略有些忐忑地步入新房,见柔福端坐于锦绣销金帐
幔中,自己除了九翚四凤冠搁于一旁,刚才的疲惫之色消失无踪,但一脸肃然,
见他进来便冷冷看他,目中有的是戒备而非羞涩之意。

    房中的几名侍女见他进来,忙请他坐下,为他们摆好蔬果点心后便行礼
告退,却被柔福叫住,说:“我让你们出去了么?”

    侍女们一愣,便不好再走,依旧侍立在两侧。

    高世荣猜她终究是腼腆的,所以不好意思与自己独处。他想他应该多与
她聊聊天,淡化她对他的陌生感。

    只是在女子面前,他并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几句嘘寒问暖式的问候之
后,踌躇了半天也不知该与她聊什么话题为好。最后目光落到两侧的侍女身上才
忽地想起一事,便笑着对柔福说:“公主,几日前我无意中在太和楼偶遇一人,
据说她是以前在汴京服侍过公主好几年的旧宫人。我想公主兴许会乐意见她,有
故人作伴平日也可聊解寂寞,所以我便把她带入了府中,公主现在要不要见
见?”

    “旧宫人?”柔福微微沉吟,然后抬头看高世荣:“好,叫她进来。”

    高世荣答应,当即起身,亲自出门去唤她。过了一会儿重又进来,并对
身后人说:“公主就在这里,快进来罢。”

    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深垂着头迟疑地缓步走进。走到柔福面前跪下连着
三叩首,然后仍是垂首不语。

    而柔福已于她顿首间看清了她的面容,浅淡一笑,说:“喜儿,是
你。”

    “帝姬……”张喜儿瑟瑟地低头说:“请原谅喜儿当初不辞而别……当
时的情形……我实在很怕……”

    柔福凝视她,说:“你知不知道因你当时逃跑,宫监在我宫中多抓了几
人走?”

    张喜儿面色苍白,拼命叩首,说:“帝姬恕罪,是喜儿的错……喜儿也
没想到会连累别的姐妹,如果知道会这样就不会这样做了……帝姬恕罪,帝
姬……”

    高世荣看得有点困惑,问柔福:“她当初是自己逃出宫的?”看着喜儿
惶恐的样子又觉不忍,便劝柔福道:“无论如何,她当初并没想到会有何等严重
的后果,往事已矣,公主可否原谅她?”

    柔福略一笑,道:“我又没说要问她的罪……你是怎么遇上她的?”

    高世荣道:“那日我与几位同僚去城中太和楼饮酒,其间有人点了她花
牌请她唱歌,她便抱了琵琶出来献唱。席间同僚们聊起我将尚皇上的二十妹福国
长公主之事,她便一下停住,问我们福国长公主是不是道君皇帝的女儿柔福帝
姬,我说是,她便欣喜地说她是服侍过公主的侍女。我听她说话是汴京口音,又
像是习过礼仪的样子,便问了她一些关于公主的旧事,她答得也像是真的。所以
我便设法为她脱籍,将她带入府中,让她继续服侍公主。”

    柔福再问喜儿:“你怎么会到临安做歌妓的?”

    喜儿答道:“我自宫里出来后也不敢回家,便流落在外,不久后听说金
军要破城,便跟着流民逃往南方。后来听说当今圣上决定驻跸临安,便来了这
里。但除了会唱几首曲子外身无所长,当初带的财物又早已用尽,只得进酒楼当
歌妓。因我是汴京人,渐渐也唱出了点小小名气,才得以长驻士大夫们往来的太
和楼,并有幸遇见了高驸马……若蒙帝姬既往不咎,留喜儿在身边,喜儿感激不
尽,后半生必尽全心侍侯帝姬,以报帝姬之恩。若帝姬嫌弃喜儿,喜儿也不敢多
留,从哪里来仍旧到哪里去罢。”

    高世荣亦帮她说话道:“她既已脱籍,怎好再让她回去?就留她在府中
罢,若公主不喜欢,也不必让她近身伺候,随便让她做些琐事就是了。”

    “当然,我岂会赶她走?”柔福说,语气平静,不愠不怒:“喜儿,顾
惜自己性命不是错事,我倒很佩服你当时的勇气。那些后来被抓走的宫人就算逃
过那一劫,以后仍不免被金人掠走,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所以,我不会怪你。
你可以留下来,继续做我的贴身侍女。”

    喜儿大喜,再次叩头谢恩。高世荣见状也露出愉悦笑容,道:“公主果
然豁达宽容,世荣亦替喜儿谢过公主。”

    柔福微笑道:“驸马不必如此客气。”然后转首命一边的侍女:“你们
请驸马去西厢房安歇。”

    高世荣与侍女均为之一愣。

    柔福拉起喜儿,然后对高世荣继续微笑:“我与喜儿多年未见,有许多
话要说,今夜留她在我房中聊天,请驸马去西厢房安歇,不知驸马是否介意。”

    高世荣只好勉强一笑,说:“自然不会介意。那公主与喜儿慢聊,世荣
先走了。”

    柔福颔首,再命侍女道:“送驸马。”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1 | 显示全部楼层
9.三朝
  
    次日晚柔福又以同样的理由留喜儿在房中而让高世荣去别处独寝。高世
荣仍然默默接受了她的安排,丝毫没向她流露过任何不悦之色。倒是喜儿觉得
过意不去,天明后悄悄来找他,说:“驸马爷,不是喜儿存心拉着公主说话,
使驸马爷不便留下……”

    高世荣止住她:“我知道。不关你的事。”

    “其实……”喜儿迟疑着说:“这两夜公主都是等驸马爷一走就命奴婢
出去睡……”

    高世荣半晌不语,过好一会儿才淡淡一笑:“嗯,应该是这样。”

    喜儿叹叹气看着他:“难道就这样下去不成?您不想想法子么?”

    “我想,她还需要时间。”高世荣道:“对她来说,我仍还是个陌生
人。”

    这天晚上,他照常去与柔福略聊了聊,然后不待她开口下逐客令便主动
告辞,早早地到西厢房睡下。他认为既答应过她要尊重她的意志,便应该做
到。他不会允许自己因一时急色而让她感到自己有失君子风度,他们还有大半
生的时间可以慢慢相处,一切应该会渐渐好起来的。

    婚后三朝,公主与驸马依礼入宫谢恩。赵构见了柔福,第一句话便是:
“你……好么?”

    柔福不答,只转首看身边的高世荣,两剪秋水流光潋滟地在他脸上迂回
一转,然后含笑脉脉低头不语。

    那一瞬高世荣无比错愕。见她含情带笑地看自己,俨然是看心上爱人的
情态,此时的柔福,与这几日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公主完全判若两人。虽然暂
时不明白她如此转变的原因,但心下自是颇感欣喜,于是也回视着她,明朗地
笑。

    赵构看在眼里,亦唇角上扬,呈出一丝浅笑:“那就好。”

    随后赵构宣赐礼物给柔福与高世荣,其余入贺的宰执、宗室、侍从、女
官、禁军指挥使及驸马家亲属均按等第推恩赏赐财物。朝臣亦上奏章表示祝
贺。

    一切礼毕,赵构赐宴禁中。席间频频举杯与高世荣畅饮清谈,并不多注
目于柔福。

    然而不以目光直视她从来不代表他不在看她。

    这点她也很清楚。在高世荣正兴致勃勃地回答赵构随意问的一个问题的
时候,柔福亲自以筷夹了个荷包里脊给他,微笑道:“驸马尝尝,宫里的荷包
里脊做得比别处的精致。”

    那荷包里脊是以猪里脊肉为主料,配以香菇末、玉兰片末、火腿末,再
用鸡蛋摊成薄皮,包馅于其中,裹成荷包状,最后以油炸至金黄色,因形似烟
袋荷包,故名为荷包里脊,是一道宋代宫廷名菜。

    见柔福亲自为自己布菜,高世荣喜不自禁,道谢后便低首咬了一口,顿
觉这东西皮酥馅鲜,甘美非常,暗暗倒有些奇怪:以前并非未吃过荷包里脊,
竟从未发现它会美味至此。

    吃完转首,看见柔福碗中空空,像是什么菜都不曾动过,高世荣便关切
地问:“公主胃口不好?是不舒服么?”

    柔福笑笑摇头,道:“我想吃点煨牡蛎。”

    煨牡蛎摆在离她较远的地方,高世荣立即伸手为她夹了一个放进碗中,
再问:“可还想要点什么?”

    柔福夹起牡蛎尝了尝,依然微笑着说:“自然还有,等我想想再告诉
你。”

    张婕妤见状笑道:“这俩小夫妻,新婚燕尔的,果然恩爱。高驸马对公
主无微不至,公主真是嫁对人了。”

    潘贤妃与吴才人均含笑附和。

    柔福淡然道:“这应该多谢九哥,是九哥为我找了个好驸马。”

    赵构仰首将手中半杯残酒一饮而尽,水晶酒杯倾斜起伏间折射的晶亮光
芒淡化了他目中逸出的一抹冷光。“瑗瑗是朕的妹妹,”他说:“朕为她作的
必然是最好的选择。”

    高世荣本来以为,今日柔福的态度表明了她对他的接受与认可,但甫一
回府,便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他扶柔福下车,柔福站稳后轻轻将手臂自他手中抽出,旋即径直朝自己
卧室走去。

    他想当然地跟在她身后,她觉察到,便转过身,漠然视他的眼神寒冷如
秋风:“我有些累了,想早些歇息。驸马回房罢,不必亲送。”

    他愣怔着停下,目送她远去,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她在人前私下对自己的
态度会有天渊之别。刚萌芽的希望被她陡然掐灭,她给了他在沙场上都不曾领
略过的强烈的挫败感。

    分房而居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决定。柔福不再找任何借口,一到晚上就
命人去西厢房为他铺床,自己也习惯早早地闭门休息,而高世荣亦不勉强,为
防她误以为自己有意纠缠,甚至晚膳后都不再去她房中,有什么话全在白天与
她说。

    平日彼此见面说话都很客气,高世荣黯然想,这倒真成相敬如宾了。

    赵构却像是很喜欢这个妹夫,常召他去与自己燕射田猎或聊天,并组了
一支固定的击鞠队,命高世荣负责训练调教,通常一教就是一整天,因此他每
次回府时通常天色已晚,且疲惫不堪,只想躺下休息,倒没精神去想柔福的事
了。

    一日傍晚赵构又召高世荣入宫,说是想与他下棋。高世荣入宫后内侍告
诉他说有将领自前方归来,官家正与其议事,请驸马稍等片刻。这一等便是几
个时辰,待赵构现身时三更已过,赵构倒似?酥虏患酰杂胨赞囊痪植欧潘?
回去。

    令他大感诧异的是回到府时柔福居然还没睡,坐在灯火通明的正厅中,
看他进来,凝眸看他,说:“你回来了。”

    “嗯。”他忙点点头,有些惊喜地问:“公主在等我?”

    “不,”她若有所思地说:“我只是想看看他会留你到什么时候。”

    他失望地低头,尽量拉出个笑容:“皇上大概是爱屋及乌,所以常召我
入宫面圣,以示对公主的恩宠重视。”

    “他召你你便都去么?”柔福冷道:“他不过是召你陪他游乐,让你教
他的马球队打球,算哪门子的恩宠重视?好端端的驸马,不知道过问政事,倒
变成了个马球教头。”

    “公主,”高世荣睁目,语中带了一丝怒气:“你以为我不想过问政事
么?是皇上把我的所有实权都撤去了,我这防御使成了全然的虚职,我根本无
资格过问。”

    柔福笑了:“当然,他当然会这么做,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后悔了
么?”

    高世荣一声叹息,道:“不,我至今不悔。”

    “好。”柔福道:“以后我九哥再召你去干这些事,你可以婉言拒绝,
就说是我的意思,我不想看你这么晚回府。至于政事,你不必过问,但你要懂
得看、懂得听。与同僚相处时小心一些,别与权臣或武将频繁来往,尤其是秦
桧,离他远点。”

    高世荣闻言道:“公主还不知道么?昨日皇上已罢去秦桧尚书右仆射、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之职,降为为观文殿学士、提举江州太平
观。”

    柔福双目一亮,略有喜色:“他终于这么做了!”

    秦桧去年为相以后,因欲与左仆射吕颐浩争衡,便伺机拉拢名士以植人
望,组织自己的党羽。吕颐浩亦发现秦桧在排挤自己,遂举荐前宰相朱胜非出
任同都督,以联手对付秦桧。赵构对秦桧植党揽权之事亦心知肚明,对他“南
人归南,北人归北”的论调不为不满,早有弃用之心,听了吕颐浩的建议,便
将朱胜非召回行在赴朝堂议事。

    “殿中侍御史黄龟年前些日子曾弹劾秦桧专主和议,沮止国家恢复远
图,并且植党专权,倾轧朝臣。秦桧惶恐之下便上章辞位,但皇上当时没有答
应。”高世荣继续对柔福道:“据说后来吕颐浩与参知政事权邦彦私下又向皇
上进言,列出秦桧任相以来种种错处。皇上听后召兵部侍郎兼直学士院綦?礼
入对,告诉他秦桧所献二策,大意是欲以河北人还金,中原人还刘豫,如此而
已。又说:‘秦桧当时说为相数日便可以耸动天下,如今完全不见其效。’当
下便御笔亲书罢秦桧相位的圣旨大意交付綦?礼。綦?礼依圣意写成诏书,次
日皇上于朝堂上公布,并称朝廷再不复用秦桧。”

    高世荣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公主一向不喜此人么?看来公主颇
会识人,早已看出秦桧必将失势,所以才会叮嘱世荣莫与他多来往。”

    柔福缓缓起身,掉头离去,留给他一句话:“不止是秦桧,你若想安稳
度日,所有权臣和武将就都不要深交,包括吕颐浩、朱胜非,甚至张浚……”

99

主题

3024

帖子

17

积分

版主

Rank: 12Rank: 12Rank: 12Rank: 12

积分
17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1 | 显示全部楼层
冒牌公主

  公元1126年11日,金兵大举南侵,攻破了北宋都城汴梁(今开封)、宋徽宗、宋钦宗、韦贵妃以及二十位公主等皇室成员都成了金人的俘虏,被押解到北方。

  1127年5月,徽宗第九子赵构在南方重建政权,这就是南宋建炎元年。又过了三年,有个年轻女子来到皇宫,自称是柔福公主,从北方金国逃跑回来,寻找皇兄。宋高宗赵构不敢轻易相认,便下诏让年老的宫人去察看辨认。老宫人见她的身材和相貌都很像,又考问了昔日宫中的一些事情,她回答得也差不多。可是有一样儿却让人怀疑:柔福的金莲裹得小巧玲珑,而她的脚却又大又长。这个女子似乎看出了老宫人的疑点,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当初京城沦陷,我们被强行掳往北方,金兵如狼似虎,像驱赶牛羊一样驱赶我们。我们光着脚丫奔跑了一万多里路,脚怎么还会像过去那样小呢?”老宫人觉得她言之有理,便把辨认的情况回禀宋高宗。高宗非常可怜“胞妹”的不幸遭遇,因而深信不疑,就下诏让她入宫,封为“福国长公主”,并亲自做媒,将她嫁给大臣高世荣,慷慨地赠送一万八千贯嫁妆费。这位“福国长公主”脑子灵活,嘴巴蜜甜,又善解人意,十分乖巧,弄得“皇兄”嘀溜溜地围着她转。“皇兄”高兴之下,尊口一开,金银财宝便源源不断地向她流淌过去。

  公元1142年,南宋与金国签订了“绍兴和议”,按照相关条款,金国释放了扣押的北宋皇室人员。韦贵妃回朝后被宋高宗尊封为“显仁太后”,在追述往事时,显仁太后说柔福公主早在北方病死了。这使宋高宗大吃一惊,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他恼羞成怒,下诏把那个冒牌假公主逮了起来。经狱吏拷审,才知道她原来是个在开封流浪的女子名叫李静善。京城沦陷之后,一次偶然遇到一个流落民间的宫中婢女,那婢女对她说:“你长得很像柔福公主”,并告诉她一些宫廷生活常识和秘事,鼓动她冒充行骗。李静善动了心,她觉得这正是攫取荣华富贵的极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便壮着胆子到南宋京城临安去行骗,谁知竟轻而易举地诈骗成功。

  水落石出之后,高宗下旨把李静善处死了。可是12年来,她先后骗取和挥霍的钱财已高达四十七万九千贯。要不是显仁太后归来,这个女骗子很可能富贵终身,不知还要享受多少“皇兄”的恩赐呢!
使用 高级模式(可批量传图、插入视频等)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曼尼托巴中文网注册链接激活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