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7
过不久,传来他生病住院的消息。
我正在担心,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江心遥打来的。
“什么,已经3天了?”
“是的,情况很不好。”
“他在哪里?”我问。
“第一中心医院。”她答。
我赶到医院,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心遥就拉着我找到医生。
“病人本来身体状况就很不好,劳累过度,再加上亲人离去,心情抑郁,所以久病不愈。”医生解释说。
“可是Ken的检查报告不是说没事吗?”江心遥好奇地问。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病人害怕一旦康复,会面对一些让他不想面对的事,这样的话,他就会本能地回避,越回避他的精神状态就越不好,这样看上去就跟病着一样。”
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好像灼烧一般。
“邹律师,怎么办?我好担心Ken。”江心遥焦急万分。
“没关系,神会保佑他的。”我有点心虚地说。
“我们一起留下来照顾他好不好?我怕我做不来。”她央求我。
“不,这时候他最需要你,所以你应该留在他的身边,可以让他醒过来就看到你。”面对她,我总是言不由衷。
我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林太太,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可以邀请有关专家进行会诊。”医生建议道。
她望了望我,我点头,
“林太太,这边请。”
我停住了脚步,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为了不再增加三个人的痛苦,也为了搞清楚那幢别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决定去美国走一趟。
“我陪你去吧。”姚世诚诚恳地对我说。
“不了,我想一个人去。有些事我一个人处理比较好。另外,你的父母要过来看你了,现在陪我去,不太好。”
“那你一个人要小心,有什么事打电话。”他有点惋惜。
“嗯。”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位于纽约州上州的这幢古老的别墅。
从 Buffalo往南到Allegany state park 大约 2 小时的路程。一路上,心情沉重。
辗转几个小时,我已疲惫不堪。
红色的外墙,让别墅看上去像个童话中的城堡。
我按下门铃。
门打开了,迎接我的是一个约摸50岁左右的美国人,想必他就是汪律师口中的管家。
“What can I do for you, madam?”
“I’m lawyer from China. Mr Lin sent me here.”说着,我把汪律师的证明函拿给他看,上面有林老先生的亲笔签名,我料想他应该认得。
“OK, Madam. Please come in.”他很有礼貌地接过我的行李,放好。
一股清香的味道扑鼻而来,过道摆满花草,屋子干净、整洁。看样子,林老先生生前一直派人照料着。
“If something necessary, please call me.My phone number is over there.”他指了指电话机旁的留言簿。
“Be careful.”临走前,他微笑着对我说。
我不敢相信,自己正在走进别人的故事。站在楼梯上,我想像着,很久以前,启正就是在这个台阶上一步步蹦来蹦去的。
别墅共有三层,一楼是厨房、大厅;两楼是书房、会客室。三楼是两间卧室。还有一个闲置的储藏室,和一个偌大的花园。
书房前,挂着木制的“静淑斋”三个字,没有门,只有珠帘。
橱窗里,一张照片进入眼帘。
一个机灵、神气的小男孩坐在爸爸的大腿上,还牵着妈妈的手,一家三口藏不住的幸福,流出来,淌过我的心。
是启正!
我看着,眼泪夺眶而出。
我坐在书桌前,打开抽屉,木香沁鼻。忽然,我摸到一本硬硬的东西,是日记本!
我拿出来,拍了拍,日记本封面写着“枫中红叶”。
书页明显泛了黄,我小心翼翼地翻开它,瞬间,一张照片掉落下来。两个人手牵着手坐着,身后的枫叶将他们映衬得格外美丽。女人宁静、端庄,眉宇间藏着豁达与隐忍,满足地靠着男人;男人英俊帅气,轻搂着女人,琴瑟和谐。
照片背后,写着这样一行字:
“林洪,你我的邂逅,是情,是爱,是彼此的心意相通。落款:想你、念你的枫。”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我合上窗,打开台灯,一页一页读开去。
已发黄的纸上,满是娟秀的字体。
“69年1月3日”
他说:“致枫,你看。”
什么?致林公司?!
“对,我们的心血。”
“70年11月23日”
他来找我,双眼凹陷,他说,致枫,你应该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我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但是我的心告诉我:他就是我今生要找的人。
“73年5月11日”
孩子出世了。带着我们的期盼与祝福,来到这个世界,林洪说,就叫启正吧。孩子小小的,像极了他爸爸。他是老天赐给我们最好的礼物,我就把他抱在怀里,疼在心里,……
“75年4月30日”
我不想让他为难,不要,我可以忍,我说。
……
“77年10月1日”
他坚决把我们母子俩带回去,他说孩子要认祖归宗,林家要承认我这个媳妇。
我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
“79年3月2日”
启正很乖,很聪明。林洪说:这个儿子必将继承林家家业。
……
“82年9月3日”
我没有偷,可是她依然没有放过我。
……
“83年9月28日”
……
启正哭着对我说,他大哥又欺负他了。我说,宝贝,没关系,明天哥哥就跟你好了。
“84年6月5日”
……
“你说,这是什么?”
“我……我……我和他是清白的。”
“85年7月10日”
……
不,我从来也没有背叛你,今生不会,来生也不会。
不要丢下我……
“85年7月16日”
……
林洪,如果有来生,我们再见。
……
对不起,孩子……
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衫,我的心被紧紧地揪着。
启正的母亲,一个温柔、善良、隐忍的女人,为了证明她坚贞不渝的爱,与这个世界永别。
她的爱情如何撕扯,我无法感同身受。
她的心里承受着怎样的痛与不舍,我无法知道。
一夜无眠。
“兰姨,如果你在天有灵,千万要保佑启正出人头地,多子多福。”我在心里默念道。
第二天,我找来管家,告诉他,如果你不想干了,去找林启正这个人。
我很快告别了这幢别墅,就让它的故事永远尘封在历史的河流中,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故人已去,或许在天堂的某个角落,两位老人正在倾诉衷肠,庇佑着他们共同的儿子。
考虑再三,我决定把别墅还给林家,我约林启正见面。他准时赴约了,大病初愈的样子。
“你的病……好了吗?”
“没事了。我睁开眼,你却走了。”他神情落寞地说着,而我,似乎难逃干系。
“对不起,我想我有必需要去弄清楚那幢别墅的一切。”
“你……去过美国了?”
“是的,我专程去了一趟。”
“那么,你约我来是为了……?”
“这个,还给你。”我把钥匙和地契推到他面前。
“不,我不会答应的。”
“启正,听我说,并非我不接受。可是,这是林家的东西,我没有资格占为己有。”
“这是爸爸的心愿,你就当成全他老人家。”
“不,太贵重了。”
“在林家,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过。如果你讨厌、不喜欢,随你怎么处置。”
我依旧没有让步。
“你一定要这么坚持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
见我如此,他拿起钥匙,若有所思地说:“他这么做,无非是想保护你。”
什么?我震住了。
“邹雨,这是爸爸的遗愿,你慎重考虑一下。钥匙我会收着,如果你想通了,来找我。还有,如果你以后要走的话,通知我一声总可以吧。”
“让我送你回去。”我恳求道。
“嗯。”
其实,在我的心里,还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我隐约间觉得这栋别墅会和我结下不解之缘,很奇怪,连我自己也弄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番外:
他知道她会拒绝的,只是没料到会在他生病的时候,专程跑了一趟纽约。
她居然去过那里了!多么执着,什么都想弄个一清二楚。
其实,他对那栋别墅的记忆早已模糊,二十几年的时间了。唯一记得的是,他在楼梯上跳来跳去,和妈妈玩躲猫猫。
他知道,她要离开他了。从他醒来的那刻,他就知道。
下车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注视,默然,内疚,不舍,仿佛是在和一个朋友告别。
他知道,她只会在他困顿的时候出现,其它的时间继续在她的世界里看他。
他没有难过,只是不想这一天这么快到来。
刚落脚,Joe打来电话,问身体有没有好点。
他说差不多了。
那边问,要不要出来喝杯酒?
他说好。
Joe来接他的时候,后座那放了一箱罐装啤酒。
他好奇。
Joe说,听说你要回香港了,再不见你,恐怕以后就见不到了。今天晚上,让我们喝个痛快。
是啊,他是要回去了,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笑笑,不语。
好久没有这样了,两个人坐在露天,看星星,喝啤酒。
――Joe,你知道我最自豪的两件事是什么?
――说来听听。
――一件是爱上她,另一件就是和你成为同学。
――哦,那你知道我最得意的两件事是什么?
――洗耳恭听。
――一个是认识邹雨,还有就是做你的同学兼老友。
――哦,这么说,我们的意见很是一致。
两人大笑。
――原来,我们如此深爱她。
――可惜她心里全是你,不肯为我留一点位置。
――可惜她只会在你面前谈笑风生,却吝啬多看我一眼。
――可惜我走不进她的世界。
――可惜我只能在她的世界给她痛苦。
――可惜她宁肯独自吞下你给她的苦,也不肯享受我给她的快乐。
――可惜我不会再有机会给她快乐。
――可惜我没有能力得到她的爱。
――可惜我永远打不开她心里的结。
――原来,我们都在妒忌对方。
――再来一罐,接着。
剩下,啤酒罐的碰撞声,笑声,和天上星星闪耀的光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