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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对我用术法。”阿靖淡淡看着眼前的白衣祭司,冷漠中的语气带着依稀的痛楚,“你果然不是以前那个青岚,即使回到沉沙谷又有何用?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
迦若也静了片刻,低头看着地上斑驳的月影,忽地,轻轻笑了笑:“动用了幻境心魇回到昔日,在那样的情况下请你离开听雪楼,你都不肯答允——如果我好好的和你说,你会答应么?冥儿?”
“……”一时间,她默然。
的确,离开听雪楼——这种想法不知为何,在她看来是不可实现的。
“其实我早知道你不会答应。”迦若摇摇头,竖起手指,看着手指尖上开出一朵紫色的野罂粟花来。月光下,他脸上的笑容有淡淡的苦涩:“在青羽背叛听雪楼的时候,你都能下手杀了他——那么,听雪楼对于你来说有多重要,我明白。”
瞬间,阿靖眼睛里也有潮湿的感觉,尽力平定着内心的波澜,她静静问了一句:“既然知道……那么你今夜还来做什么?”
迦若蓦然笑了起来,宝石的辉光映着他的脸,天神般光彩夺目:
“我今夜来,只是想确认一下那个人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谁?”反射般的,她开口问,然而心中刹那间却震了一下。迦若果然只是微微而笑,温和地看着她,宝石额环下的眼睛深蓝如海:“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伸过手,将手上那一朵紫色的野罂粟递给她,神情和动作宛如当年。然而阿靖看着他,看着他手中那朵幻力凝聚成的花,眼色冷漠,动也不动:“迦若祭司,我从来不接收敌方的任何东西。”
迦若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微笑——弹指间,那朵罂粟骤然化为粉末,随风消散。
“你说得对,我们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他大笑,回身,然而笑容中却有轻松释然的表情,“冥儿,你记住了:从这一刻起我们便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如果萧忆情带着听雪楼人马踏入月宫半步,我一定要让他神形俱灭!”
“我会尽力劝他放弃进攻拜月教的计划。”静静地,绯衣女子忽然回答了一句。
转身离去的迦若和站在身后的烨火同时惊住,看着他探询的目光,阿靖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血薇,淡淡道:“进攻拜月教本身就是不明智的抉择——无论从公理还是私心出发,我都会尽力劝阻楼主罢兵。”
“萧忆情……他是叫做萧忆情罢?”白衣的祭司微笑起来,摇摇头,“他不会听你的劝告的,他有他出征的理由。何况,拜月教灭亡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的微笑,虽然温和,然而却有洞彻一切的残酷和冷漠。
“我无法对你出手……师兄。即使师傅有那样预言,我发誓:即使你动手杀我,我也绝不会对你出手!我要破除这个命运的诅咒。”绯衣女子收起了剑,语声几近叹息,“我不想看到这一天……也不想看到你和楼主动手。”
“冥儿。”听到那样的话,迦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回过头,静静看着阿靖——即使两人划清了敌我的界限,他却依然坚持叫着这个名字:“冥儿,不要试图逃避。即使将来在将剑刺入我心口的时候,也要正视我的眼睛!”
不等她出言,白衣祭司微微又笑了起来,忽然伸出手,抚摩了一下女郎的长发,轻声道:“上天创造出生命,也许就是要让你看看这个世界、到底可以残酷到什么地步——
“或许将来你会杀了我、或许我会在那个诅咒实现前先杀了你——我有足够的勇气看着未来,相信如今的你也应该有……是不是,听雪楼的靖姑娘?”
那一刹那,阿靖居然忘了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听着他微笑的嘱咐,她暗自咬紧了牙,不出声的、用力点了点头。不知不觉间,她仿佛又成了往日那个聆听师兄教诲的女孩。
“很好,我知道你不用我担心。”迦若继续微笑,拍拍她的肩膀,“你一向好强,如今也有足够的能力了……所以——!”
他话音未落,阿靖蓦然拔剑!
“叮”的一声,从他指间射出的光芒击在剑上,四散消失。
“哈哈……很好,冥儿,你从来不曾让我失望呢。”迦若猝及出手,在落空后却击掌大笑,转身,离去时忽然间闪电般的看了在一边警戒的烨火一眼,微笑,“我还记得你……能驭使红蝠王的苗疆小姑娘……你不认识我了么?”
在两个女子都没有回答过来之前,拜月教的大祭司一声长笑,伸出手指凌空画了符号,转瞬间,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处。
“停一下罢。”
一直借着如水的月光连夜赶路,可陡然间天空中却乌云密布,漆黑如墨,不辨五指。当先的一个声音呵止,一行人马便在林中勒住了缰绳,静静等待。
“两位大师先歇一下,待萧某前去看看前方的路再行。”微微咳嗽着,当先那人的声音却是充满决断力的,一边说一边拨转了马头。
“楼主,我和你一起去。”众人中有人出言,然而对方却摇摇头,吩咐:“碧落,你和红尘还是留在原地守护两位大师以及众人——我只是前去看看,即刻便回。”
“是,楼主。”不再多说什么,一行人齐齐领命。
幽暗的光线下,勒马而行的男子一身白衣,脸色在惨淡的天光中更是显得苍白病弱——然而他的眸中,却有着非凡的睿智与决断力,丝毫不因为千里风尘而有略微的倦容。
“弱水,麻烦你再度和烨火联系一下,告知阿靖他们我们已经到了大理附近。”在策马走开时,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回头吩咐。
“是的,萧楼主请放心,我立刻去办。”黑暗的林中,一个女子的声音爽朗地回答。
白衣人离去后,一段时间内树林中都是安静的出奇。
“非是乌云蔽月,乃是方圆一百里内有术法高强的人做法。”一行人马中,簇拥着两顶轿子。第二顶轿中,有苍老的声音蓦然响起,须发花白的老道收起了手指,“驱动云天的力量阴邪之极,当是拜月教一派的术法!”
“师傅,他们来得如此迅捷,莫非拜月教人马已经得知我们前来了么?”有些惊讶的,一个女声在幽暗的林中发问,声音很年轻,还带着一丝丝遇到挑战的雀跃,“让我来打前锋吧!听说那个叫迦若的祭司很厉害,弱水真想见识一下呢。”
“不是……那一股力量只是盘旋于空中,并未往这个方向袭来,当不是针对我们一行人。”轿中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下,似乎计算着什么,语气忽然转为严厉,“弱水,你年纪也不小了,身为大师姊,怎能如此孩子气的轻敌!迦若是何等人物,连师傅我都畏惧他三分,你怎能是他对手?”
“……”仿佛被师傅忽然间的严厉斥责镇住了,女弟子默不做声的低下头去。
“张真人何必太谦?”林中的气氛静默的有些尴尬的时候,第一顶轿子中,有另一个苍老然而略为开朗的声音笑呵呵地出言,为她分解,“依老衲看,龙虎山的玉篆天书打开来,即使拜月教的祭司,也不能轻易抵挡吧?
“明镜大师,你也不用给我老脸贴金了——玉篆天书乃龙虎山镇山至宝,但是贫道估计、最多也只能抵抗迦若的三分灵力而已……”有些苦笑的,坐在轿中的人微微摇头,在幽暗的树林中抬头看着乌云漫天,“大师你看,在片刻间能召唤风云、令天地失色,这等修为岂是贫道能做到的?”
这一下,连另外一顶轿子中的明镜大师也不出声了,仿佛也在细细的观测着天空中漫卷的风云,许久许久,他才再度出声:“好强的妖气。果然灵力惊人……不知道那个人年纪轻轻、却是如何修炼来的这等法力?拜月教阴邪诡异,流毒于滇南,向来为我们中原术法正道所不容——如今凭了萧楼主远征之力,你我联手必将此邪教除去,免得遗祸天下。”
“大师说得也是……拜月教的术法,实在也太过于阴毒。”张真人点头,叹息,“当年烨火这丫头投靠到我的门下时,就中了拜月教的蛊毒——据她说,他们山寨里起了动乱,却被拜月教乘虚而入,全山寨的人几乎全被杀光了……”
“唉,这个丫头虽然文静,却倔强的很啊。这几年一直拼命的学术法,就是想着要找听雪楼报仇。这次一听说听雪楼要攻打拜月教,她也是迫不及待的要加入。”
说起另一位不在身边的女弟子,张真人苍老的语气中带着深切的怜爱。弱水呼出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开口:“是啊是啊——就是知道师妹报仇心切,所以在听雪楼挑选和靖姑娘一起出发的第一批人马的时候、我才不和她抢的!不然我早跟过滇南来了~~”
“弱水,烨火本来是苗人,对于岭南地形环境比你熟悉,帮的上的地方也多些——所以师傅才让她跟着先来。”淡漠的,张真人看了一眼大弟子,道。
弱水叹了口气:“知道……师傅做事总是心里有数的,师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弟子不该乱说,只要听从师傅的安排就好——是不是?”
对于这个活泼顽皮的弟子正不知说什么好,张真人抬头一看天,脸色却蓦然变了——
此时,漫天的乌云忽然被驱逐散开,然而不到片刻又仿佛被另一股力量驾驭着重新聚集到一起。浓墨般的云层里,隐约有电闪雷鸣,那雨丝落下的呼啸声,居然远远都能听见!
“好厉害的术法……”张真人脸色凝重,竖起三根手指,正待掐指计算,忽然听到身边的明镜大师已经脱口惊呼:“指间风雨!”
两人相顾,脸色都是沉重之极——驭使风雨是惊动天地的术法,即使修为深湛的术士也必须经过斋戒、设坛、大醮等繁复的顺序,才能在隆重的仪式后实现召唤。然而,对方居然能呼风唤雨在弹指之间,这等灵力、不得不令释、道两位大师都相顾失色。
“明镜大师……你心意如何?”沉默许久,张真人忽然沉沉发问。
老僧的眼睛缓缓从那一团乌云上移开,垂目低首,合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道:“好重的妖气与阴气……魔道中有人拥有如此力量,将来必为人间之祸。张道友,合老衲的‘般若之心’与你的‘玉篆天书’,方可与其一战啊……”
“只怕合你我之力也未必能压制住那人……”张真人的脸色却仍然凝重,不顾身边的弟子一脸不服的又在跃跃欲试,他叹息了一声,看着方才听雪楼主离去的方向,低声道,“大师,你如何看萧施主?”
“人中之龙。”想也不想,明镜大师回答,“虽非我道中人,然而灵慧深种,行事有气吞河山之风。中原武林天下若要统一,非其不可。”
“非我道中人?”忽然,张真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缓缓摇头,“未必,未必。”
木楼外,被烨火与迦若方才那一场斗法所惊动,在钟木华带领下,听雪楼弟子已经纷纷从房中出来,询问何事。
然而,空荡荡一片的地上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
靖姑娘脸色沉寂,负手握剑,抬头看着天心的明月,目光变幻莫测。
朱衣的烨火伏在地上,小臂上的伤处血流如注,似乎被什么尖细的利器刺伤了手臂。
方才片刻之间月亮明晦不定、天地风起云涌,听雪楼弟子无不被剧烈的雷声和刺眼的电光从睡梦中惊醒——然而出门一看,外面却好好的月华如水。
见了这种反常的景象,又想起进入拜月教地界以来一直遇到的层出不穷的怪异事情,所有的听雪楼弟子心中俱是忐忑不已。
“靖姑娘,有什么事情?”钟木华一边吩咐属下去观测周围有何异象,一边走上前去恭谨的询问。阿靖没有回答,微微侧头、看了看这个听雪楼的老下属——
钟木华已经年近六十了,鬓边已经有了花白的头发,青筋突起双手上伤痕无数……这个老人,见了这些怪力乱神的诡秘景象、也一定像普通弟子那样心下疑虑——然而,侍奉过听雪楼两代楼主、忠心老成的他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退却的神色。
江湖人,本来就该有随处青山可埋骨的觉悟。
就如她,虽然一入江湖至今罕有敌手,但是也作好了随时有遇到比自己更强者的准备——到时候,尽管取了她项上人头去便是。对于这个尘世,她是来去无牵挂。
然而钟老他,却有个中年才得的女儿钟嘉绘——那个十五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
在楼中时,虽然畏惧她的冷漠寡言,但是仍然“靖姐姐”“靖姐姐”的叫得欢。那个孩子十五岁了,生长长听雪楼这样的武林世家,却居然丝毫不懂江湖上的事情。
“我女儿?嘿嘿,你们都不用想咯!——这丫头将来是要嫁个好人家,乖乖的作人家老婆,我可不希望她和我一样、过一辈子刀头舔血的日子。”在前往南疆的路上,有一次,她无意听到那一群听雪楼子弟们围着钟木华调笑,说起他的女儿,老人就这样呵呵笑着回答。
“等我过了六十大寿,就金盆洗手告别江湖,好好回去侍弄几亩地、抱我的胖孙子去!”说起将来的打算,钟老的脸上有平静恬淡的笑意。
当时坐在远处的她听了,心中忽然有说不出的沉郁……
攻打拜月教是如何艰难残酷的任务,恐怕只有她与萧忆情心中最清楚——这些没有见识过术法的武林人,或许还不能懂得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以武学对抗术法,在某种程度上说无异于以卵击石——武功到了一定的程度,是足以和术法分庭抗礼,然而对于大部分普通的武林人士来说,却甚至对自身都毫无防卫之力。
更何况,在看过迦若那样的术法后,她自问就算她自己,这一战后能否活着回去也是未知——而这一次和她一起来到滇南的听雪楼人马,又有多少能回到洛阳?
在洛阳,将来又要流下多少孤儿寡母的泪水?
“靖姑娘?”过了半天不见女领主回答,钟木华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她,关切的问,“靖姑娘,你受伤了么?”
“哦……我没事。”阿靖这才收回了神思,回答,目光再度落在钟木华鬓角的白发上,心下沉郁之意更深,轻轻叹了口气,吩咐,“烨火姑娘受伤了,扶她回房中敷药罢。”
钟木华领命退下,绯衣女子复又怔怔抬头看着月空,沉吟不语,右手轻轻回过来,抚摩着颈中的紫檀木牌,目光变幻着。
他没有说错——她一直保留着这个他亲手给她做的护身符……虽然在剑与血的武林中,推崇力量的她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幸运”。然而,十年的风雨江湖路,她一直保留着它——就如他也还戴着那个她小时候送给他的石头指环一样。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各自忙碌着——听说了萧楼主不日将亲自来到南疆,所有的楼中子弟的情绪都为之一振,不复前几日的忐忑。
阿靖微微苦笑了一下:果然,只有他、才是听雪楼的灵魂罢?即使自己的生命都如同风中之烛、但是这个病弱的年轻人却仍然是所有人目光凝聚的焦点。他甚至不用作什么、只要他来到了南疆——仅仅这个消息,就足以当上几万雄兵。
只是千里奔波,又是湿瘴遍地的南疆——他那样的身子骨不知道是否熬得住?
独自伫立在冷月下,绯衣女子呆呆的看着苍穹,看着那皎洁的月轮在云中载沉载浮的荡漾,她唇边忽然也漾起了复杂的笑意。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或许,在高天上沉浮了千亿年的冷月看来,即使他们、即使听雪楼、即使整个人世,一切也不过是渺小的转瞬即逝的刹那幻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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